居民區診所中彌漫着濃烈刺鼻的消毒水氣息,從敞開的房門能看到外面長椅上攤得七扭八歪的病号正在吊水。有個穿白大褂的跟巡邏似的扶着輸液瓶挨個檢查,确認餘量豐富,這才忙裡偷閑躲個懶。
太無聊了。
梁越同冷眼旁觀醫生給他清理傷口。摔倒的那片空地上遍布碎石子和塵土,因此清理起來有點麻煩,耗費了挺長時間。
等到棉絮團沾滿了碘伏,輕輕地壓在傷口上時,左胳膊上的痛楚已經有點麻木了。
“胳膊上的傷口不能輕易沾水,這幾天注意下清淡飲食,如果覺得有哪裡不舒服的,一定要及時來檢查。”醫生放下手中的工具,公事公辦地叮囑。
梁越同沒吭聲,隻點了點頭,然後領着一籮筐的注意事項轉身走了。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診室,坐在椅子上的醫師摘掉口罩喝水,心裡面叨叨:“這孩子怎麼一句話都不說,跟啞巴一樣。”
居民區診所不大,梁越同受傷慘重的那隻胳膊裸露在空氣中,另一隻仍然桀骜不馴地插在口袋裡,走了沒兩步就到了另一個小房間門口。
“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出門騎車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尤其是拐彎的時候要多觀望觀望,你不聽!非得跟坐過山車一樣往下沖刺,這下可好,就問你疼不疼!”
房門半阖,楊平的咆哮聲從縫隙中鑽出,從梁越同站着的位置能看到他的背影,以及坐在靠牆椅子上的男生那隐約一點側臉。
“你能不能别跟貪官斷案似的,拉着人就是一頓臭批啊。”那男生不服,側臉線條随着話語不斷起伏,申訴道:“還有,誰不注意安全?我從出門就開始搖車鈴,搖了一路,他跟聾子一樣聽不見,非得往我車上撞,怎麼這也能怪到我頭上?而且我也受傷了好不好,我遊戲機還摔壞了呢!”
梁越同站在門外,聽到這句評語面無表情,他無意偷聽,更不想認領“聾子”的稱号。
破土而出尚未成功的期望被強行扼住生命的脖頸,拍死在冷硬的石闆上,那些已經持續良久的惱怒、失望在心底連番運轉,耗費頗多心力,如今隻剩下點麻木和無謂。
他覺得有點無聊,甚至想回去跟親爹吵一架,以此來找點事情幹。
可惜他心願并未達成,一是因為他遠在南城,二是他站在門外太久,被屋裡的人發現了行蹤。
“門口的,你在那裡站着偷聽什——”楊叙跟親爹争執不下,被氣成一隻炸毛羊,陡然轉頭,從半阖的門縫中看到熟悉的衣角。
可不是那個往他車上撞的孫子嗎!
當即怒聲質問,然而加載尚未過半,就被楊平捂死在了喉嚨裡。
楊平一手制止着親兒子,還得竭力撐出一副和藹可親的面容,實在憋屈:“越同,傷口處理好了嗎?”
梁越同心裡“啧”了聲,推開了門,大剌剌地将自己袒露在視線中:“嗯,處理好了。”
楊平瞪了兒子一眼,留下個“不許胡說”的眼神警示,然後松開手,散發自己監護人的關懷:“越同,以後走路的時候要注意安全,這片居民區雖然路窄,不能過車,但是騎車的人還是挺多的——叔叔隻是叮囑你一下,咱們健健康康地來到南城,肯定不能缺胳膊少腿兒地回去是吧哈哈哈。”
楊平自顧自地說着,甚至為了活躍氣氛而憋出一句俏皮話,然而兩位評委置之不顧,一個看天一個看地,隻餘他那點尴尬的尾音在房梁上震顫。
楊平:“……”
丫的,這倆小兔崽子真不給面子。
梁越同其實心裡煩躁的很,他不想在這裡跟楊平車轱辘滾個不停地重複那些場面話,但是氣氛僵在這裡更難受。于是梁少爺幹脆敷衍地扯扯嘴角,丢下一句:“我知道了,給您添麻煩了。”
楊平笑着,得寸進尺地客套:“這有什麼麻煩的,我跟你爸爸是多年好友,你就把我當成親叔叔,不用那麼客氣。”
放在兜裡的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誰啊這是?”他拿起看了眼來電顯示,當即轉換臉色,隻好留下句“接個電話”,然後匆忙出去。
剛邁出門,電話就被接通了,“沒什麼大問題,骨頭好好的,就是擦傷了一點而已,嗯嗯,我知道,你放心吧……”
走廊深長,談話聲剛開始還很清晰,随着距離的逐漸拉遠變得遙遠而模糊。
梁越同仍然保持着一隻手插兜的姿勢,倚在牆上聽地百無聊賴,不用猜都知道是梁觀德打來的,至于為什麼不給他打?
視線垂下去,捏在掌心中的手機屏幕上赫然幾道呈放射狀散開的裂痕,他摁了摁開機鍵,依然沒什麼反應,估計是摔壞了。
一個手機而已,摔壞了就買新的,梁越同兜裡揣着卡,資金力量雄厚,沒心疼。
隻是站久了難免受累。
于是他把目光落在屋内靠牆的幾把凳子上,挑了個順眼的坐下,擡頭,發現不太巧,正好能和對面滿面怒氣的楊叙視線撞個正着。
梁越同做人的修為不怎麼樣,跟人找茬的功力卻實在深厚,因此對他目光中的憤恨不以為意,甚至還反客為主,肆無忌憚地觀察着面前的人。
楊叙長了張在同齡人裡很占便宜的臉,腦袋頂上的頭發因為意外而雜亂翹起,一身淺色裝扮,穿衣舉止都帶着正合時宜的生動鮮活,瞳孔色淺,被窗外的陽光一掃,平添一層薄膜似的亮光。
可惜心情不太好。
“隔壁的,你看我幹什麼?”楊叙怒氣未消,腦袋毛都快炸成刺猬了。
這事情擱誰身上都得生氣。小路口莫名被撞,腦袋裡的懵圈還沒甩幹淨又挨了一頓臭罵,本來就憋屈,哪成想罪魁禍首還坐在對面,一臉不知悔改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