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庚之臉色變了變。
瑤章令是當朝天師蕭煥的玉牌,瑤章令一出即天師親臨。明面上自然不能壓過東州主,但天師的地位何如,尊守天道的東州人心知肚明,誰也不敢駁天師的面子。
但謝生又是如何知曉瑤章令在錢家的?
謝生仿佛看出了錢庚之在想什麼,“謝某不過是個跑腿傳話的,并不知天師将瑤章令借予錢家的緣由,天師隻道此物不配留在唯利是圖不擇手段之人手中,是該歸還原主了。”
錢庚之聞言一愣,脫口而出,“你到底是何人?”
然而話音剛落,錢庚之便意識到自己多嘴了,對方既是天師派來的人,怎敢冒犯,何況以那位的性子,确實有可能派一個故弄玄虛的家夥來要東西。
如此想着,錢庚之順從又别扭地回道,“瑤章令......在蘭城城主那......”
“......”謝生神色一動,想起了昨夜那個夢境中,錢庚之最後竟是得到了城主的舉薦,其中緣故此刻怕是都明了了。
謝生仿佛是被氣笑了,“錢老爺還真是好大的心,竟敢将此等信物借與他人!”
要是東州主的令牌信物被如此易手,怕是整個錢家都不夠誅的。
錢庚之見自己的心思已被謝生知曉,便破罐子破摔似的坦然道:“當初我為了求得舉薦才借天師的瑤章令一用,隻是白城主因家父的囑托多留了一步棋,要走了瑤章令,說要父親親自去取,可惜......”
錢庚之頓了頓,搖頭歎息道:“白家仁厚,白城主也是想勸服家父放我入仕,故而先呈遞了舉薦的折子,而後等到的卻是家父的噩耗......說來可笑,白家心裡怕是一直認為錢老頭是被我這個不孝子害死的,我也沒有臉面向白城主要回瑤章令——隻道造化弄人呐......“
“難道不是嗎?”門外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隻見零榆忽然推門進來打斷道:“錢老爺竟連自己的所作所為都不敢承認,也難怪錢老頭不肯托夢于你。”
“你......!”錢庚之不知零榆在門口聽了多久,沒來得及反駁他,就先心虛得汗流浃背。
謝生對于旁人的恩怨情仇無甚興趣,隻是面上還端着耐心,待零榆說完,随即把這端着的耐心放下,“錢老爺,令尊之死另有緣由,您隻因不解令尊的用心良苦,便将死生之事糊弄過去,失了孝義是一。命途難定,您本已與仕途無緣,仍要費盡心思謀求本不屬于你的東西,險些行至衆叛親離之境地,執念過深是二……”
末了冷淡地丢下一句話:“世道無常,何故如此執着。”
見謝生面色無情,錢庚之心慌道:“謝公子請給我三日,我去向白城主說明,取回瑤章令後雙手奉上。”
“不必了。”謝生很給面子地朝錢庚之端正作揖,“願錢老爺好自為之。”
一語畢,謝生本要離屋,卻見零榆皺着眉頭雙臂交疊倚在一側,面上一副又憤懑又冷漠的複雜神情,一時不知他心裡在想什麼。
零榆看也不看他,隻朝錢庚之問道:“錢老爺是不是還忘了一件事。”
“什麼?”錢庚之怔愣道。
“半年前來給這府中作法的是何人?”零榆頓了頓,“還有七月半還有何人給錢夫人看過病?”
錢庚之思索片刻,“府中這些符紙均是半年前一個号稱元青的老道給的,說是可驅邪避煞。後來元青老道聽聞夫人驚夢夜行,也來給夫人瞧過病。”
元青......不過是個半路出家的散修,道行并不深,怎會畫那陰邪至極的符?
零榆眉頭半分未松,轉身出了門。
謝生跟着零榆走出錢府,快步上前拉住了他,“你是不是想去找那個改符之人?還是......想去找你師父?”
零榆甩開手,冷冷丢下一句,“不用你管。”
謝生忽然察覺到零榆那似有若無的惱意,是因為知道了錢夫子被害死的真相麼?那為何會遷怒于自己?
謝生一時不知所措,試探道:“我能與你一同去嗎?”
零榆冷笑一聲,諷刺道:“小的哪敢勞煩天師大人的人——”
“我不是......”謝生正要解釋,卻見一人叫住了零榆,不知零榆朝他說了什麼,那人朝自己走來。
“敢問公子可是謝生?”那人上前道。
謝生遲疑着點點頭,而後探頭去看零榆,零榆卻連個影子都未留下。
謝生神色黯了黯,然而對方卻不看人臉色,端正地作揖行禮,“方才那位兄台告訴在下,小啞巴是被謝公子收留了,不知謝公子是否方便帶在下去尋小啞巴?”
“......”
待到黃昏時分,兩人才到了懷碧山間的竹屋。
日暮蒼山遠,惟有袅袅炊煙将人的思緒拉回身前。
江瑄感言:“此地當真僻靜,若非謝公子,在下怕是如何都找不見小啞巴。”
謝生望着緩緩升起的炊煙,一時之間竟錯覺是零榆回來了,然而很快他便清醒過來,答道:“是零榆找見小啞巴交給我的。”
“零榆......是方才那位兄台的名字?”江瑄問道。
謝生颔首,道:“此前我日日帶小啞巴下山,卻也不曾尋見公子你。”
江瑄莫名難為情起來,“是我一時大意,弄丢了小啞巴。這段時日在下囊中羞澀,寄人籬下,但也時時托對方去尋,隻是一直杳無音訊。”
謝生不再答話,走至院前推開門,就見一人懶洋洋地躺在搖椅上扇着蒲扇,小啞巴和那鹦哥俱是反應迅速,一個飛也似的迎上前來,一個嚎也似的報起名來,“大善人回來了!大善人回來了!”
小啞巴一見謝生身後跟着她尋尋覓覓許久的人,倏地就撲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