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熱熱鬧鬧地吃着,于秋荷往零榆那一桌送了一壺茶水,一臉正色道:“你們吃飽喝足後切記每人倒一碗此藥,免得之後吐玉蛛再被引到喉嚨中。”
于秋荷正言厲色,一桌的人不敢不從,連連點頭。隻有江瑄以一種不可言喻的神情看着喝藥的幾人。
顧望問道:“江公子你那是什麼表情?”
江瑄搖了搖頭,癟嘴道:“沒什麼,這藥裡頭還有村外林子瘴毒的解藥。幾位切記,一定要吃飽飯後再喝。”
零榆狐疑地看着他,然而江瑄再不說話,沒人想得到這解藥喝下後會如何。
這時,一位婦人突然湊上前,“你們可知道謝大夫在何處?”
婦人眼中冒着光,“若是知道他在何處,可否替我将這一盒月餅帶給他?還有給你們也準備了一些,待會就上。”
胡蓬幾人面面相觑,末了看向零榆,隻見他剛要拒絕,于秋荷就幫那婦人說道:“平二姐的月餅是全村做得最好吃的,你們也幫忙給謝大夫帶一盒嘗嘗。”
“是呀!謝大夫可是我們村的大恩人,過去就常常來村裡擺攤義診不收分毫,又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平二姐突然壓低了聲音,“我那鄰居家有個待字閨中的女兒,這兩天還說要能再見到謝大夫就找人幫忙說說媒呢!”
零榆不知作何表情,呆楞着扯了扯嘴角,無可奈何地接過平二姐的月餅。
平二姐心滿意足地點點頭,挽着于秋荷走離了這張桌子。零榆長了口氣,将月餅放在桌上,起身道:“我吃飽了,各位慢用。”
離席後,經過某戶人家屋前,零榆順手捎了一盞燈籠,不知走了多久,來到一片竹林才發現已臨近村外了,不過奇怪的是,竹林中的瘴氣皆已消失不見。
零榆懶得思考這麼多,四下看了看找了塊石頭坐下,掏出一截燃香,外頭裹着的符紙上還寫着“謝生”二字。
暗流宮的殺手都會有這麼兩截燃香,說是将要查的東西寫于符紙上,用此燃香燒了,便會現出答案。
他瞧着燃香看了許久,身後忽然傳來一道人聲:“怎麼一個人在這?”
零榆回頭一看,隻見竟是錢步雍生前一直帶在身邊的書童墨竹,上一次見他,還是在錢步雍的夢裡,不過自錢步雍作古後,他已有半餘年未曾見過他。盡管有些意外,零榆仍是面不改色道:“你跟蹤我?”
墨竹兩手空空,自然是跟着零榆的燈籠光走到此地的,他嘿嘿一笑,“此言差矣,我隻是怕你孤身一人無處可去......”
“跟着你就有處可去了?”零榆揶揄地看了墨竹一眼,淡淡道:“找我何事?”
“在此地遇見我,你不意外嗎?”墨竹疑惑。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零榆側過腦袋,低頭不知看向何處,“錢老頭死後,我悄悄去看過一眼,那時錢府上下守孝悼念老爺子,我卻沒瞧見你的身影,一打聽才知道你帶着老太爺留下的錢财一走了之了。不過我猜......是錢庚之把你關起來了吧?”
“你還挺聰明,”墨竹笑了笑,“錢庚之的确自老爺死後就把我關在暗室裡......”
零榆平平地問出一句,“因為你目睹了他給錢老頭下藥?”
墨竹神色有些意外,不過很快便以淺笑代之,“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零榆瞥了一眼墨竹,目光落在墨竹手腕上,隻見一道紅痕落在皮包骨頭的手腕處,頗是觸目驚心。
墨竹意識到什麼,低頭拉了拉袖子,卻還是不能完全遮住被鐵鎖磨出的紅痕,“老爺子的死因......跟錢庚之有關。“
零榆其實不曾特意去查過錢老頭的死,錢老頭對外世故圓滑,遵奉明哲保身之道,并無結仇,那便隻能是自己人下的手,那錢府上下統共這麼些人,是誰都不奇怪了。
“錢家世代入朝為官,到老爺子那一代,官至太傅。錢庚之一心要延續錢家的仕途,甚至還以老爺子的名頭去白府賄賂白老爺......”
這些事差不多在錢老頭托的夢裡了解了,但零榆還是耐心地聽墨竹講完。
“老爺子的藥向來都是從濟世堂取來的,濟世堂的大夫都會将藥草制成丸藥。除了錢庚之還有誰能動手腳?他原本隻是偷加了一味藥,令老爺子多了藥瘾,可是藥三分毒,老爺子身子因着慢性毒也一日不如一日,哪次病勢一大就遭受不住了。”
“......老爺子一走,錢庚之不得不守喪三年,正因此,他與仕途也無緣了......
正如墨竹方才所言,若是錢步雍去世,錢庚之還得守喪三年才能再行舉薦入仕,如此一來白白消耗三年斷然是得不償失,唯有以慢性毒控制錢步雍才是錢庚之的本意。誰料彭婉也從中作梗,害得老夫子......
人心難測啊......零榆皺眉一言不發。
墨竹仍沉浸在憤憤不平的情緒中,臉色帶着些許怨憤,“錢老爺這麼做也是為了錢家好,誰知好心被當作驢肝肺,還給自己招惹了如此大禍。老爺子什麼都知道,偏偏放任這個白眼狼......”
零榆思前想後還是沒将彭婉的所作所為說出口,錢步雍或許也不想墨竹背負這麼多吧。
“不過幾日前他不知吃錯了什麼藥,竟決心放我離開......”
零榆想了想,錢庚之家中出了那麼多糟心事,如此家醜遭人揭發,怕是無地自容。想開了把人放了倒也不奇怪。
零榆拍了拍墨竹的背,聊表安慰,“說出來是不是好些了?”
墨竹輕輕道了聲“多謝。”而後他自顧自笑了一下,“沒想到不近人情的零榆竟也會安慰人。”
“半年不見你,無端想起很多過去的事——”墨竹兩手交疊,不自覺地摩挲着掌心,“我這麼個粗人,跟着錢夫子小半輩子了,還是學不來那些文绉绉的話,想感慨都不知從何說起。”
墨竹人如其名,原本在零榆的印象裡他就瘦得像根竹竿似的。半年未見,他似乎更瘦了些。
零榆懶怠接他的話頭,道:“你今後作何打算?”
墨竹思索片刻,“那日錢庚之把我從私塾放出來後,帶我去祭拜了錢老爺,後來我一人離開了蘭城,誤入了一片竹林,中了其中的瘴氣,被路過的謝大夫救下,帶進這個村子。若是可以,我想留在此地教村中的孩童讀書識字。”
“也好。”零榆點點頭,而後忽然想起什麼,問道:“那......瑤章令可在你手中?”
“你怎會知道?”墨竹驚道。
“......老城主說他早已将瑤章令還給錢步雍了......”零榆随口道。他并未和老城主說過話,不過以錢步雍與蘭城老城主的私交,老城主不至于将瑤章令留在自己手中如此久,何況,他一不能以他之手将瑤章令還給天師,二又不曾退還給錢庚之,那想來便是在錢步雍生前就把瑤章令還了回去。
零榆如此一道,竟還真叫他說準了。墨竹從懷中掏出瑤章令,低頭道:“我一直将它帶在身上,不知該如何處置。”
零榆道:“天師......派人來收了,不過那人在錢庚之那撲了空......”
墨竹扯扯嘴角,“那你幫我帶給他吧。這玩意兒在我身上放久了也不好,遲早是要物歸原主的。”
零榆似乎有些驚訝,墨竹就不怕他拿這瑤章令做些什麼麼?他面無表情地拒絕道:“你先收好,到時你見到那人再親手交給他。”
不知是今日提到謝生的人太多還是為何,零榆很想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