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榆走進房門時,正好看到郝如昙睡得不安生,郝大娘在一旁着急忙慌地哄着。
零榆解下腰間的荷包,從中取出些許安神散放入房中的香爐并點上火,而後将香爐放得離郝如昙近些。
“郝大娘,您也累了,不如先回房歇息吧?不然我這安神散可能也會把您哄睡着。”零榆淡淡道。
郝大娘打量了零榆幾眼,而後輕輕拍了拍郝如昙的被子,勉強放下心地起身離開了。
安神香的味道一時間在屋裡彌漫開來,月白見自家公子緊皺的眉頭舒展了些,便上前坐在郝如昙床邊,靜靜地守着他。
适才月白直言冒犯零榆,零榆本不想與她一般見識,而當他看着月白眼波流轉,眸中柔情似水般流露出來時,他覺得自己在這屋裡也坐不住了。
零榆自知冒昧地輕聲問道:“其實姑娘對郝公子的感情也不一般吧?”
月白聞言一愣,眼裡的溫情減了三分,她頭也不擡地否認:“奴婢與郝公子自小一起長大,若說在主仆情誼之外,那便隻有一些逾矩的親情了。還請公子不要折煞奴婢。”
零榆走到桌邊坐下,悠閑地給自己倒了杯茶。他眼梢帶笑地看着月白,心裡隻覺得女子果然都是口是心非的。他知道銀花樓裡的姑娘滿口甜言蜜語,大多都是逢場作戲,真正不可言說的真情卻是從眼底流露的。
零榆突然起身,看了月白和郝如昙一眼,而後隻說,“遇事則退,于心不安——我去外頭逛逛,晚些時候我再來看他。”
其實是零榆嫌自己在那屋裡實在有些多餘,而且心中莫名有些煩悶,于是隻好找同樣煩悶得在泥地旁畫圈圈的江瑄消遣去了。
江瑄見零榆從郝如昙房内出來,面上不甚高興,“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撩撥别人,沒見你多關心小語呢......”
小語正是小啞巴的名字,前些日子還在蘭城時,胡蓬一時興起給她起的。
零榆不以為意,歪歪頭。
“還沒來得及問謝公子呢?”江瑄又道。
“怎麼?你也想替他說媒?”零榆瞥他一眼,“他有些事要做,晚些時候再碰面。”
他帶着江瑄走到一家當鋪,正是昨日江瑄當劍換錢的那一家。
江瑄被迫從身上拿出所有餘錢,而後目瞪口呆地看着本該身無分文的零榆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子,幫他把所差的銀兩給補上了。
當江瑄滿心歡喜又憂愁地拿到自己那把好劍,他抑制不住地問道:“零榆,你哪來的錢?是不是......”
零榆不甚高興地瞥了他一眼,“打聽那麼多做什麼?就算是偷來的也與你沒有半點關系。”
江瑄義正嚴辭,“怎麼沒關系?零榆用不義之财換回我的劍,那我的劍不也是取之無道的?”
零榆對此人的滿口仁義之道嗤之以鼻,心中煩悶更甚,面上也冷了下來,“這百宮城民俱是些家财萬貫的,不僅養得起咱們,還養得起這麼多尊神,順他們點錢怎麼了?”
縱是江瑄再沒眼力見兒,此時也意識到自己話語不太讨喜,于是乖順地閉了嘴。
不過零榆又道:“是謝生給的錢,你要謝便謝他去吧。”
直到零榆往城中那座小土坡走去,江瑄才憋不住開口道:“此山名為天昏,雖然不高,但卻是百宮城民心中的聖山。山頂有一座高台,據說是舉行祭天大典時用的。”
江瑄在百宮城無所事事了這麼些天,總算覺得可以幫上點小忙,于是将方才的尴尬一抛腦後,興緻勃勃地講起這幾日他從街坊那打聽來的事:“這百宮城裡大大小小統共是九十又九座宮殿,算來實在是不符合百宮城這個名字。不過天上當真有這麼多神仙嗎?”
零榆随口回道:“你不是修道的麼?日後飛升了上天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江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顧左右而言他:“神女祭天這事其實是百宮城千百年的傳統,大多人家都以自己女兒成了神女為榮,但也會有不舍骨肉的父母讓自己女兒早日成親或是偷偷送出城去。我還在百宮城裡聽到一句話——百宮城裡無修士,修士不入百宮城。這話其實是近些年才流傳起來的,隻道上一任神女有一個哥哥,因有仙根便入道做了修士,原本應當斷絕親緣紅塵,但卻因自己妹妹被迫做了神女而走火入魔,神女在天昏山上浴火焚身後此人大開殺戒,璇玑處折損過半,許多在天昏山上參與祭天的無辜城民也因此遭了殃。”
江瑄原本津津樂道,最後語氣中卻因為這故事帶上了一些說不上來的憤恨與無奈。零榆聽了一耳朵,臉上卻沒什麼表情,腳下不急不緩地往天昏山上走。
“零榆,你上這天昏山上來做什麼?萬一被人發現可不好了。”江瑄小聲提醒道,“這山腳下可就是璇玑處......”
璇玑處位于天昏山南麓,走上殿前千步石階才來到璇玑殿正殿,正殿門前兩邊各有一座栩栩如生的仙鶴雕像。若是算上這璇玑殿,勉勉強強湊了個“百宮”。
顧望此時正在璇玑殿門外頂着滿腹牢騷,看仙鶴的眼神中也帶了些煩躁。适才那把小語抓來的人将顧望攔在了正殿外,說什麼主司占算,閑人不可入内。
什麼狗屁,顧望在心裡罵道。他将手中的劍攥得更緊了些,隻想着倘若一會那些人不把小語帶出來,他就上前拔劍相向。
誰知裡頭的人好像預知了他的心思,門一開便出來了兩排烏壓壓的人,訓練有素地将顧望圍了起來。
“璇玑處這是什麼意思?”顧望拔劍揚聲問道。
此時,正殿裡走出了兩個人,一左一右站在門前,頭上帶着一頂寬大的平檐帽,烏青色的紗自帽檐垂下,遮擋住兩人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