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聽聞過一套劍法,名為——傷心劍法。”他道。
展應溪深知現在自己身上連從師父那摸來的舊刀都失去了,什麼刀法劍法與自己而言都是天方夜譚。
“我連任何一把刀劍都沒有......”她失笑,然後歸于緘默。
姜道子看透她心中所想,出言安慰:“好劍嘛,是要有耐心等的。武功好的人,竹杖芒鞋也可以踏平武林。”
竹竿在河面上劃出道道漣漪,姜道子的歌聲再次響起。天邊的雲破開,露出霞光萬丈。
蜀中之地,群山簇擁,東有巫山巍峨,北望秦嶺連綿。蜀道難,難于上青天,奇峰林立,百裡不見人煙,上接青天,下連洶湧波濤,錦鯉時裂水面而躍,古松風搖落葉如針。益州路于川峽四路之一,緊挨渝江,就在神女峰之下,因為地處隐秘,偏安一隅。
展應溪下了船,朝姜道子長鞠一躬,道:“謝謝二爺您渡我這一程。”
山外天色灰沉,原本淡淡一抹的雲緒在風中卷起堆積,藏起蓄勢待發的陣陣悶雷。
姜道子還拄着那支空蕩蕩的竹竿,他擡頭看了一眼天,順勢将烏篷船上的蓑帽遞給展應溪:“馬上就要下雨了,帶着這隻蓑帽也好避避雨。”
展應溪低頭看着手中的蓑帽,順着目光也注意道自己一身的狼狽,衣衫破爛不堪,腳上也是不合腳的鞋子,像隻經曆過痛打的落水狗。
“落水狗”晃晃腦袋,閃出一圈露水。
許是老頭覺得自己可憐,便多加照拂吧。
展應溪禮貌道謝,将蓑帽夾在胳膊下。
她看向姜道子欲走的身形,道:“您......還去釣魚?”
姜道子一擡眉梢道:“釣魚?我姜二爺行走江湖,随心所欲,這一支竹竿,明日可釣魚,今日也可捕鳥。”
慧真扯扯展應溪的衣角:“姐姐,若你沒有地方可以去,便随我一同去延山派吧。濟林寺被邀請來坐鎮試劍會,為寶刀開光。師兄弟皆是心善之人,聽聞你救我逃脫山匪魔掌,定然願意收留你的。”
展應溪并不想麻煩旁人,隻是現在自己這幅模樣,也沒有别的辦法。三年,足夠江湖天翻地改,更何況自己本就同師父隐居世外,如今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還能去哪兒呢?
“小和尚,我不想給任何人惹麻煩,但是我現在也沒有去處,所以——”她微微屈身,與慧真對視,抿出一個恬淡又帶些無奈的笑容,“就麻煩你了。”
展應溪的眼睛形狀很像一條自由的小魚,微微泛起琥珀色光澤的瞳孔就是魚鱗倒映的湖中搖擺的波心。
她眨眨眼,小魚就消失。
山門高聳,青石階梯一路向下延伸至大道。四面山林環繞,松木直入雲霄,雲濤霧海間“正大光明”四個字筆走龍蛇,潇灑不羁。山下聚集了一些人,或背長刀,或手持劍鞘,騎乘一匹快馬停駐在五重十二樓前。
展應溪和慧真二人一身狼狽地站在過往人群中,如同異類。
“我們這副模樣,恐怕會被當做乞丐給趕出去吧......”慧真讪讪道。
他光溜溜的頭還挺有辨識度,隻是緊挨着的展應溪一副剛從爛泥堆裡滾出來的模樣,渾身散發着腐朽之氣。
今日延山派舉辦試劍會,許多江湖豪傑聞名而來,慧真拉着展應溪跑到一棵大柳樹下,連說帶比劃:“等會我帶着施主你去找方丈他們,試劍會人多眼雜,施主你要當心。萬不能像我,不注意竟被山匪給綁了去。”
他故作老态地歎了口氣。
展應溪點頭,将姜道子給予的蓑帽戴在頭上,邊走邊壓低了遮住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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鑼響三輪,赤膊大漢腰系紅綢震刀赫赫,劍氣直入雲天,驚得黃天後土鳥雀四散。衆人直呼妙,當即摩拳擦掌想伸手一試。一座石雕的龍雀刀伫立在廣場中央,長虹貫日,氣勢洶然。一背刀的青衣俠客言:“古之利器,吳楚湛盧,大夏龍雀,名冠神都。”他欣賞此劍雕,贊不絕口:“延山派以此龍雀刀為标識,不愧為虎刀傳人。”
有人搭了他的話:“今日試劍會寶刀出鞘,我方才還瞧見了濟林寺的人,許是為寶刀開光吧。”
“勝者可觀摩寶刀,并親自拔刀出鞘。這樣的好事也不知能攤在何人身上?”青衣俠客笑笑,他年過三十,面頰上生了一圈胡須,換了語氣,“總歸是與你我無關。”
“常兄所言詫異,不出手怎知結果?除非他延山派隻拿個幌子來诓騙咱們,魁首隻留給自己人,不然誰知道拔刀的不會是你我呢?”方才說話的人年齡與常愁客差不多,他不留胡須,圓圓的臉皮膚細膩,總一副笑模樣。
常愁客笑道:“天下豪傑數不勝數,你我縱然不差,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我豈會不懂?”
圓臉客正要搭腔,身後突然覆過來一道陰影。
嘈亂的人群散開,一架六人擡黑漆鎏金雲紋肩輿擠進山門,來者陣仗頗大,首尾共站了四個青衣侍女,皆是雲鬓堆砌,面容姣好。
綢緞青帷風中微揚,依稀映出裡人斜倚輪廓。
圓臉俠客愣了一下,摸着下巴好奇:“這來勢洶洶的是何許人啊?”
常愁客打量着那貴氣十足的肩輿,猜測道:“這樣堆金疊玉的陣仗,恐怕隻有請劍閣的那位貴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