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皇宮不似白日那般恢弘,但昏暗燈籠下的朱紅禁門,靜谧之中的高聳宮牆,無一不透露着居高臨下的威嚴。
“砰!”
“砰!”
“奴才知道錯了!太後娘娘饒命!太後娘娘饒命!”
凄慘的哭嚎打破肅穆,棍棒重重打下,仿佛在人心上壓下沉重又尖銳的石塊。
商褚走在宮道上,前往帝王寝殿,身邊是陛下派來為他引路的吳公公。
哭喊聲引人注目,商褚也不例外,淡淡地掃了一眼拐角處。
年輕的小太監趴在長椅上求饒,但對他施以仗刑的另外兩個太監不僅沒有心軟,還咬着牙下着死手。
隻因面前還有太後娘娘身邊掌事良嬷嬷在督刑。
“咳!”吳公公出聲。
施刑被打斷,三人忙問禮道:“見過瑞王殿下!”
屁股已經被打得皮開肉綻的年輕小太監滿頭汗水,嘶啞着嗓子,“王爺救命!求王爺救救奴才!”
商褚視若無物,誰都沒有理會,徑直從旁路過。
不知是因為他走遠了,還是因為小太監已經沒有聲息了,求救聲漸漸消散。
吳公公歎了口氣,主動道:“那小太監也是可憐,剛進宮沒幾個月,好不容易尋了機會在太後娘娘面前得臉。結果太後娘娘問他叫什麼,他也沒留個心眼,竟然說自己叫小竹子。”
宮裡無人不知,太後娘娘聽不得一個“祝”字,偌大的皇宮見不着一棵竹子。
畢竟還是皇後時,太後娘娘便與當時的祝貴妃不對付。後來又因貴妃謀逆,緻使太子死于暴亂,太後娘娘對此無法釋懷。
但若沒有貴妃謀逆,如今的聖上還不知是什麼下場。這種左右不讨好的事情,宮裡的人心知肚明,又諱莫如深。
乾清殿門口,将要跨過門檻的商褚腳步頓了頓。
當年祝家滿門抄斬,但被太後秘密下令當場屠殺。若非祝愉自己逃了出來,他趕到場時,祝家已無活口。
“王爺?”吳公公詫異地喚了一聲。
商褚回過神來,跨入乾清殿。
“臣弟參見……”
“又沒有外人,何必這些虛禮。”身着明黃的帝王笑道。
吳公公在商褚進殿後就關上了門,守在門口。早已知曉他會來的帝王已将其他人屏退,略顯冷清的内殿中便隻餘下兄弟二人。
年輕的帝王眉目柔和,模樣清俊,和商褚有三分相似。
“還不過來坐。”他敲了敲桌,又倒着酒,“朕想見你一面,還真是難啊。”
“近來忙碌,還請皇兄莫怪。”
帝王笑着搖了搖頭,“這差事是朕交給你的,朕如何能怪?何況你忙起來連自己都顧不上,朕又不是不知道。”
商褚在榻上桌邊坐下,“皇兄急着找臣弟來,所為何事?”
“不着急,你定還沒用晚膳吧,先用膳。”帝王将酒杯推向他,“順便陪朕喝一杯。”
乾清殿外,吳公公攔下了提着食盒來的皇後和貼身宮女。
“皇後娘娘見諒,陛下正與瑞王殿下相叙,不讓任何人打擾,恐怕今晚哪都不會去。”
與太後同出一宗的皇後身着雅正宮裝,相貌姣好,氣質溫良。
她回頭示意宮女将食盒遞去,“陛下近來咳嗽,這是雪梨湯,勞煩公公轉交。”
吳公公隻是接下,并非多言。
“采蓮,我們走吧。”
走離乾清殿不遠,皇後的貼身宮女采蓮忍不住抱怨,“陛下看似對娘娘呵護得緊,但一直防備。太後娘娘明明知道,還要催娘娘您早日生下嫡子,娘娘一個人如何生得了。”
“莫要胡言。”皇後輕斥,“母後是為我着想,陛下也是許久未見瑞王了。你這般議論,讓旁人聽了去可怎麼得了。”
“奴婢是心疼娘娘,總是夾在陛下和太後娘娘之間左右為難。”
“不管如何,不該說的話就是不能說。”
采蓮悶哼,隻能乖巧應下,“是,奴婢知道了。”
*
乾清殿内,幾杯酒下肚的帝王有了些許醉意。
“阿褚,其實朕找你來所為何事,你知道的吧。”
商褚神色清明,不置可否。
“你是朕唯一的親人,朕也不想犧牲你的幸福。可你若遲遲不成婚,太後那邊遲早會生疑。查到祝愉,不過是時間問題。”
商褚垂眸,把玩着空酒杯,“臣弟明白。”
他想起昨夜的酒,活色生香。
“鎮北大将軍的女兒朕已經見過了,模樣出挑,爽朗大方。”帝王垂首,聲音放緩,“鎮北大将軍手握兵權,不為太後驅使,膝下又隻有這一個女兒。”
為了讓氛圍輕松些,帝王輕笑,“小姑娘曾在茶樓臨窗看戲,無意中窺見你當街追兇。你威風凜凜,她一見傾心。這門婚事,還是鎮北大将軍親自來找的朕。”
鎮北大将軍在朝堂獨樹一幟,曾得先帝倚重,極為傲氣,對誰都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上個月下朝,鎮北大将軍主動和他搭話,雖然隻是普通寒暄,但商褚知道事不尋常。
“臣弟但憑皇兄做主。”
帝王愣了愣,阿褚素來不會拒絕他,但此事關乎祝愉,他以為阿褚多少會有些推拒的。
“你要想清楚,鎮北将軍将女兒奉為掌上明珠,誰都不能欺辱。你此刻答應,來日可沒機會後悔。”
“臣弟明白。”
商褚知道,有了這門婚事,即便來日和太後徹底撕破臉,皇兄也能穩住朝堂。對皇兄而言,實在是百利而無一害。
帝王捏緊手心,“鎮北将軍有言,迎娶他的女兒,必不能納妾。”
“皇兄放心,臣弟沒有興趣納妾。”
帝王眼皮跳了跳,确實不會納妾,不過是養了個外室。
“你若有了妻子,恐怕祝愉很難不被發現。她怎麼說也對你我有恩,不如趁此機會……放她自由吧。”
商褚似乎眸光呆滞了片刻,緩緩将酒杯倒扣在了桌上。
祝愉對他們有恩,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時他和皇兄在冷宮苟且偷生,無人理會。他遇風寒,皇兄為了救他,拼了命跑出冷宮,在大雨夜跪在了太醫院的門口。
可是沒用。
父皇子嗣衆多,壓根不在乎多了少了。後宮漠視,巴不得少了兩個可能成為威脅的皇子。
在他意識模糊時,皇兄帶回了祝愉。
她是祝貴妃的侄女,在宮中長住。因為喜歡研究藥理,所以經常出入太醫院,正好碰上了皇兄。
太醫們礙于宮中妃嫔,不敢對他和皇兄施以援手,但祝愉敢。
隻是她學藝不精,擅自給他配藥……直接把他送到鬼門關門口。
皇兄又氣又急,卻又無計可施,隻能将他的性命壓在祝愉身上。
祝愉也被他服藥後的反應吓得慌了神,強壯鎮定但沒成功,一邊哭一邊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