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澤桉沒有遵循傅際中的想法火化屍體,而是選擇了最傳統的土葬。
舉行葬禮那天下了一場秋雨,世界被細細密密的雨絲填滿,空氣變得潮濕陰冷,樹上僅剩的一點枯葉也被連續不斷的雨滴打落,地上鋪滿了濕嗒嗒的葉子。
來來往往的賓客都身着一身黑,壓抑的氣氛愈加濃厚,這麼多賓客卻沒有一個是與傅老爺子關系親近之人,忙忙碌碌這些年,到最後隻有這麼幾個人記得他。
很大一部分賓客還是與傅氏有合作關系或是想要攀上傅氏的商業夥伴,都趁着這個機會想跑到傅際中這兒來獻個好,拉個存在感。
聽着那些耳朵都已經聽出繭子來的套話,傅澤桉愈發覺得沒意思,一個人離開禮堂站在入口處吹着濕冷的風。這樣倒也好,能讓他更清醒。
他站在殡儀館門口往外望着朝外走的賓客,有些已經相談甚歡,嘴角不禁勾起一抹譏諷的笑。
不想再進去,他便靜靜地站在入口處呆看着雨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人前仍是那副生人勿進的淡漠模樣,仿佛在裡面躺着的人與自己關系不大。
周景初和張婉清剛下車,就看見站在入口處的傅澤桉。他隔着重重雨幕站在入口處,整個人變得模糊不清,沒有歇斯底裡也沒有淚流滿面,卻顯得那麼孤獨無力。
周景初知道傅爺爺在傅澤桉心裡意味着什麼,所以現在傅澤桉越平靜他就越替他擔心,他下意識把手插進西裝褲的兜裡,感受到那裡放着的手機後默默松了口氣。
他們一起朝禮堂方向走,擦肩而過了兩個打着黑傘的中年人。其中一個對此情此景不甚在意,還有閑情逸緻當着死者的面中傷他的孫子:
“呵,自己親爺爺死了都能這麼平靜。”
話裡是藏不住的輕蔑。
這句話被周景初二人聽得清清楚楚。垂在腿邊的手很快捏緊,周景初猛地轉頭,臉上的怒氣絲毫藏不住,似乎下一秒那個拳頭就會揮向說話那人的臉上。
左肩被身邊人擡手握住,周景初回頭看她,見張婉清朝他搖了搖頭:
“别沖動,這次就算了。”
雖然張婉清也很生氣,但周景初這個憋不住事兒的,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場合,鬧起來也太不尊重死者了。
被旁邊的人這麼一提醒,周景初才倏然反應過來,他壓下心裡的火,朝那人輕啐一口。
行至入口,張婉清默默收了傘。傅澤桉就站在台階上,見他們來了也隻是微微點頭示意,這下離得近了,兩人才看清他眼裡的紅血絲和眼下的烏青,胡子也隻是随便刮了刮,臉頰處還有一個小劃口,應該是被刮胡刀刮傷的。
他今天變得少見的憔悴。
知道傅澤桉現在不想說話,周景初也就沒有出聲,隻是站在他旁邊陪着他。張婉清則進去把該走的流程都滴水不漏地完成了。
這場秋雨來勢洶湧,現在更是越下越大,賓客早已全部離場,傅際中夫婦和工作人員對接好收尾工作也踩着濕淋淋的地面上了車。
周景初陪着傅澤桉走到大門口等司機,傅澤桉轉頭瞥了眼一直站在旁邊的周景初,擡手往他肩上拍了拍,疲憊的臉上艱難扯出一抹笑,想讓他放心:
“謝謝你們,我沒事兒了。”
嘴上說着是“你們”,但其實張婉清已經不知道去哪了。
周景初長長歎了口氣:
“你為什麼不告訴姜早?”
潮濕的空氣悶得傅澤桉喘不上氣,他擡起一隻手松了松頸上的領帶,閉了會兒眼睛:
“她剛回去沒幾天就不讓她擔心了,免得她又跑回來。”
話音才落,路邊一輛速度很快的車出乎傅澤桉意料的穩穩停在了兩人的面前。
待看清車身後他才發現張婉清确實已經離開很久了。
他正打算和周景初道别,車門重重被關上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姜早從車上下來,沒有顧及從空中落下的密密麻麻的雨滴一心朝傅澤桉的方向跑,秋風帶起她輕薄的裙擺,露出一截細膩的小腿。地上的水窪被步子驚擾,蕩起些漣漪,還濺了些水珠在光滑的鞋面上。
似乎隻是一瞬間,傅澤桉的思緒還沒有回籠,就已經被姜早雙手勾着脖頸抱進了懷裡,迎上來的除了充盈的冷氣還有她熟悉的氣息,那股味道在他的鼻尖萦繞,越來越濃、揮散不去。
殡儀館禮堂裡的擺設正被工作人員一樣樣撤走,禮堂正中間擺着的棺材和棺材上高高懸挂着的黑白照片無疑昭示着剛剛發生的一切。
姜早鼻子莫名酸了酸,摟着傅澤桉脖頸的手更緊了,她壓住哭腔在他頸側輕柔開口:
“帶我去看看爺爺吧。”
傅澤桉把腦袋垂在她的肩上,伸着沒打傘的那隻手揉她的腦袋,又抱着她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松開,看見她單薄的衣服又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輕輕搭在她的肩上才将手心慢慢下移與她自然垂落的手十指交握住牽着她往裡走。
周景初和張婉清見這兒沒他們什麼事了也就自覺走了。
路過禮堂門口,姜早從外面擺着的鮮花花圈上取下一朵白菊攥在手裡。事出匆忙,她前一天晚上才接到周景初的通知,急忙買了僅有的轉乘航班才勉強趕上今天早上到達,她還在機場待了五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