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嘉穎沉默着,眼圈漸漸泛起微紅。她不敢對上母親的視線,生怕自己下一秒就忍不住落淚。
于是她低垂着頭,像個投降的将領一樣,擺出任由對方處置的姿态來。
媽媽已經知道了她極力想要隐瞞的事情。那她會怎麼做呢?
批評?
責罵?
還是痛心地向她細數自己這些年來的付出?
黎嘉穎簡直太熟悉這些流程化的說辭了,但她無可辯解。
腦海裡想起剛剛吃的那頓燒烤,鮮美的肉味似乎還萦繞在舌尖喉間。可現在的黎嘉穎看來,那頓簡直堪稱斷頭飯。
夏照華走近幾步,輕輕撫摸着女兒的頭,口中說着最不熟悉的話語:“沒關系,小穎,錯不在你。媽媽知道你很難過、很委屈。”
黎嘉穎猛地擡頭,與對方的視線相撞。她呆呆地張開嘴巴,卻說不出一句話。眼眶酸澀得難受,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淚。
媽媽的聲音和語調是鮮有的輕柔,像是那些哄孩子熟睡的搖籃曲,讓人無端地卸下防備來,心生柔軟。
“媽媽能不能幫你分擔你的這些難過和委屈呢?”
聽到這句話時,黎嘉穎突然泣不成聲。積攢已久的委屈與怨氣像是洪水般傾洩,而夏照華剛剛的那句話,恰似打開了阻攔洪水的水閘。
黎嘉穎張開雙臂,撲進媽媽懷裡放聲大哭。她埋頭在媽媽的脖頸間,鼻尖萦繞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氣味。
背後傳來熱意,是媽媽回抱住她,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夏照華沒說一個字,隻沉默地接收女兒的情緒,像是寬闊的土地任憑洪水将其淹沒。
這樣的溫情是年幼時的黎嘉穎求而不得的,今朝突然擁有,像是做夢一樣。
說不在意小學時被人霸淩的種種往事,那是騙人的。每每想起這些事,黎嘉穎的心情總會低落幾分。可最讓她難以釋懷的不是那些同學的欺淩,而是老師和父母的忽視。
當時的她多麼希望母親能夠把自己擁在懷裡,像現在一樣。哪怕一句話都不說,至少能讓她覺得自己是被在乎的。
可當時的母親隻顧盯着電腦上的報表和英文文件,聽見黎嘉穎的傾訴,也隻淡淡地說一句“小孩子間的玩鬧罷了,不要太放在心上”。
“我以前告訴過你的……”黎嘉穎抽噎着道出實情,講的卻是那些被她深埋心底的舊事。
夏照華耐心地傾聽,重新聽曾經九歲黎嘉穎的那些未竟之言。
待黎嘉穎說完,她重新抱緊了女兒。
“對不起,媽媽和你道歉。”夏照華擡手給黎嘉穎揩去臉上的眼淚。可那淚水卻愈來愈多,拭不盡。
淚水不斷地從臉龐滑落,浸濕媽媽身上的校服。視線被淚水模糊,一時間黎嘉穎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媽媽懷裡委屈地哭,還是跟曾經那個被謠言中傷的自己相擁而泣。
歉疚如同潮水般淹沒夏照華。那時的女兒向老師和父母尋求幫助,可是沒有一個人關心。當再面臨同樣的事情時,黎嘉穎自然也就不會再向老師和父母尋求幫助。
經曆一次失望就夠了,對黎嘉穎來說,又何必再親身體會一次呢?
可這一次,黎嘉穎體會到的不是失望。
當母親收集證據,頂住所有人的壓力,以極其強硬的姿态站在她身前,要求給造謠者一個懲罰時,黎嘉穎第一次這樣深切地感受到這份來自母親的愛意。
這份愛意足以跨越時空,裹挾住曾經九歲的黎嘉穎,撫平她心裡的創傷。
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落在黎嘉穎的側臉。
黎嘉穎躺在媽媽的床上:“我當時是覺得……沒必要。反正别人也不會相信,他們這些造謠的人也不會受到懲罰,而我卻白白地浪費時間去和那些造謠者糾纏。”
“當造謠者發現自己會被包庇,而被造謠者卻無可奈何的時候,他們隻會更加猖狂。”
“流言和蟑螂一樣,當你發現時,早就已經有了一堆。蟑螂哪裡滅得盡呢?他們躲在陰暗的角落裡,我看不見,也就自欺欺人地當它們不存在。”
月光落在黎嘉穎側臉,清淩淩的。睡意朦胧間,夏照華有一瞬間的恍惚,那到底是月色還是淚水。
聞言,夏照華湊得更近,擡手摸摸黎嘉穎的頭,攬住對方。
她輕聲道:“不要拿别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呀……”
黎嘉穎把頭湊到媽媽的懷裡,帶着清淺的笑意:“其實……我真的不後悔從二班調入普通班。在二班,很多人都把班上的同學視作競争對手,生怕對方比自己考好了。可是在十一班,我認識了陶芝、跟江路解開誤會,還和班上其他同學都保持着正常的關系。”
“雖然,我現在還和大部分十一班的同學不熟,但偶爾還會有同學來問我某一題怎麼做。當我教他們後,他們還會真誠贊美我,說我好厲害。”
小小的一句誇獎,卻足以讓黎嘉穎高興很久。
第二天。
夏照華臨出門前,黎嘉穎急匆匆地喊住對方。
黎嘉穎跑上前去,把手中的東西一股腦塞進對方的書包裡。
她不放心地囑咐:“這是強光手電、辣椒水噴霧,課間的時候還是盡量别一個人行動。”
夏望津也湊過來:“最近幾天的晚上我來接你放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