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長仍是不放心,三番五次來看望她,偶爾塞點零花錢,都被楚柒拒絕。那時她青春期,是自尊心正旺的時候,不願接受外人的施舍。
館長耐心得出奇,居然想出一個接濟她的辦法:收她當徒弟,跟他學殡葬那一行。
楚柒當時不知道館長的職業具體如何,一聽殡葬,那不就是和屍體打交道嘛,這不恰好專業對口。
她和活人說不上話,和鬼倒是能說上不少話。
自此,年幼淪為孤兒的她,一地雞毛的生活終于走上了正軌。
又有一縷發絲垂下,落到楚柒耳邊,有些癢,她輕輕撥開。
她注意到,沒有梨花香了······
“将軍,你想吃梨花糕嗎?”
裴長離不知那是何物,搖了搖頭,他是鬼,不需要進食。
“你喜歡梨花糕嗎?”他問,誤解了楚柒的意思,以為是她在饞。
楚柒也搖頭,真奇怪,人格不同就算了,連口味也不同。
叮鈴鈴——門鈴聲響起。
裴長離起身,铠甲化作常服。
楚柒把粉色筆記本收好,拍掉手上沾到的灰。
是隔壁的花姑,她穿着睡衣,頭發用一排卷發圈卷着,像極了一個包租婆。此時她手上抓着一隻雞。
“楚柒,是不是你家的?”
楚柒點頭,上前接過渡魂叽,渡魂叽委屈極了,咯咯哒叫。
“它飛到我家院子裡,還啄我家貓,被我捉住了······你怎麼還養起公雞來?”
“我嫌家裡冷清,養個小動物。”楚柒替渡魂叽給花姑表達歉意。
花姑看看裴長離,又環顧四周,認同地點點頭:“這麼大個家,兩個人住是挺冷清的。”
渾然不覺她身後的高小志和餓死鬼在為一道題吵得不可開交。
楚柒努力忽略二人嘈雜的聲音,試圖聽清花姑說話。“唉,聽說我們隔壁那個小區裡死人了,你知道點什麼不?”
“——那個拉姆達不能約!單位都不統一,你怎麼約!”
高小志都激動得要站上桌,這餓死鬼原來也是個三腳貓功夫,不懂裝懂誤導他,害他算個半天,算到他都懷疑人生了,回頭一檢查居然在這麼明顯的地方錯了。
餓死鬼不服,發出沙啞的聲音據理力争,“能約!好餓~俺最後化簡出來的式子和答案上一模一樣!不信你看。”
他是餓死鬼,營養極度不良,說話費勁得像是要把胃袋都嘔出來一樣。
高小志不信邪,“那就是答案是錯的,我的才是對的。”
楚柒思緒都被二人拉過去,花姑見她發呆,在她眼前彈了個響指。“你們殡儀館消息靈通,應該知道點什麼吧。”
楚柒點點頭:“是知道點内幕,但我們幹這一行有我們的職業操守,不能随便透露死者信息。”
花姑果然問對人了,八卦之心爆棚,想要打探點勁爆的消息。
楚柒趕緊打發花姑回去。
花大嘴要是今天知道點什麼,指定明天就全村都能知道。
······
“将軍,再幫我個忙。”
二人站在那間房門前。
“這裡······”她說過不能進,他雖好奇但不會逾矩。
“将軍你和兇煞的記憶不太互通呢。”楚柒撓撓頭,不好解釋。
她上前,深呼吸一下,手伸向門把。
那根牽引着陣法的引子被兇煞碰掉了。
這個陣法,要在逝者逝世的地方布置。有點類似于借屍還魂的說法,不過這是借物還魂。
那年福利機構管得很嚴,她将卷軸偷偷藏起。等到在館長家住着,她重獲自由,回了一趟家,家中一片狼藉,保持被燒毀後的狀态。
爸媽遺體早已火化,安葬到宗族墓地裡,就在她未曾謀面的爺爺奶奶旁邊。
她悄悄回家幾次,獨自開始布置陣法。
卷軸上的陣法和咒語複雜而玄妙,她在福利院一有閑暇時間就琢磨,總算是吃透了。
但畢竟是一個門外漢,她當時完全覺察不出其中暗藏的門道。
借物還魂是假象,打開地獄之門才是真。
門推開了,屋内很安靜。
渡魂叽在楚柒腳邊,感受到屋裡釋放的陰邪氣息,謹慎地探出雞腦袋。
之前楚柒從不踏足這間屋子,它一直以為就是個雜物間,沒想到——
渡魂叽:小主子的天賦恐怖如斯,沒遇到它之前光靠自己就能幹出這麼件大事。
楚柒認真地打量屋内的細節,和記憶中的一樣。
裴長離眼中閃過驚訝,但隐藏得很快。
楚柒伸腳去試探,踩到燒焦的地面,沒有引起任何影響。
她放心進去,拾地面的符紙。
“這是?”
“這就說來話長了。”楚柒撿起一張符紙,上面的燙金字體真幼稚真難看,不如她現在寫的好。
“願聽其詳。”裴長離加入清理的隊伍,毫不嫌棄肮髒不堪的地闆和雜物堆,躬身撿起落在地闆上的一張張符紙。
楚柒沒組織好語言,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試着以客觀的話陳述完自己的黑曆史,沒有掩蓋她當時的私心。
她悄悄觀察将軍,神色淡淡的。
似乎沒有因此而讨厭她吧,她繼續說下去······
“所以,你為什麼又要拆了呢?”裴長離問。
楚柒一時回答不上來。
憑借着她的能力,再琢磨一下,便能破解陣法,“為什麼放棄這個再見他們一面的機會?”
“······”楚柒默默折疊着符紙,眼睑下垂,睫毛輕輕顫抖,她擡起眼,試着用輕松的口吻說:
“我爸媽小時候一直為我的事所困。我媽不知夜裡流了多少淚,我好不容易變成正常人時,别提他們有多開心。所以,我要是再去打擾他們,他們一定會對我失望的。”
楚柒笑得勉強,長大後,她學會一件事,要微笑着說出傷心事,這叫作——放下了。
一陣寒氣襲來,卻不像兇煞那般凜冽,反而如沐春風。将軍走近她,比她高很多。
裴長離擡起手虛虛放在她頭頂,猶豫一瞬,然後輕柔地放下。
他摸摸她的腦袋,低下頭,和她平視。
“不會,他們要是見到你,會開心。”
“真的嗎?”楚柒想收回這句幼稚的話,她今天一直在說傻話,真是的。
“真的,我确定。”
他一直覺得,她不像他,她是個招人喜歡的女孩,因為那雙眼睛,很靈氣,像清泉,隻要不張嘴說話氣人,就能吸引别人靠近她。
不止人,鬼也是。
裴長離收回手,悄悄藏到身後,握緊拳,好像希望餘溫能在他沒有體溫的掌心裡停留久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