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從夢中驚醒的滋味可不好受。
宛照睜開眼，面前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渾身的虛軟，還有難以掙紮的擁擠感。
她側過臉，身旁的燭光在過去陷入黑暗之中後便自動開始灼燒，現在即将燃盡，隻剩下一點微弱的火苗。
這裡是……
“繭。”
宛照拿出匕首戳在面前密集的蛛絲上，又用力向下一喇，繭被破開，新鮮的空氣瞬間侵湧了進來。
她坐起身喘息幾口，濁氣從胸腔排出，連帶腦子也清醒了許多。
宛照随即環顧四周。
這裡已經看不出陽光公寓的影子了。
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如紗幔一般的蛛網黏連着鋼筋水泥，形成一個倒扣的碗狀。
頭頂有塊圓形的天空，纏繞的蛛絲相對不那麼密集，所以還能有光順着縫隙傾瀉而下，但雨季漫長，天色終歸昏暗。
還有水珠在上方凝結後成串地墜落，掉入地面潮濕的泥潭發出清脆的嘀鳴。
極端的陰冷潮濕。
宛照就處在「碗」的中心。
目之所及，堆積着的，皆是球狀的卵囊和人形大小的白繭，有的尚且完好，有的已經破裂，留下不明的暗色液體和些許皮膚的碎片。
她的前方以及後側兩方各有一個洞穴入口，裡面是化不開的漆黑，危險尚不可知。
沒過多久，一旁完好的白繭就陸續被人破開，司野、賈壯、短發女依次起身，小胖子和年輕人身上沒有利器，靠外力也是成功脫困。
“欸？卧槽。”這時的賈壯才反應過來，他把自己完好無損的雙手翻來覆去的看，“我的手？”
“夢裡的傷害沒有複制到現實。”小胖子一臉喜色，“太好了壯哥！”
“那……那個家夥呢？”
死了。
宛照看向僅剩的兩個繭。
裡面的人影依稀可見，501的女人面容平靜，如沉睡般安甯，斯文男則面色猙獰，他大張着嘴，像極了那副《呐喊》。
——蜘蛛不會吃還在掙紮的獵物。
斯文男認為他死了。
那他便真的死了。
“接下來還有場硬仗。”短發女說話毫不客氣，“多兩隻手也是好事。”
隻不過，所有人的狀态都不太好。
被注入過蜘蛛毒液的身體麻痹感尚且沒有退去，随着這種感覺扯開衣襟，便能看見裡面明顯的螯牙刺穿的痕迹。
圍繞兩點傷口，附近的肌肉似是已經開始溶解，指腹按下去，便毫無彈性地在那裡留下一個深坑。
宛照進入副本的時間最久，她的半條左臂已經變成了半透明的形狀，擡向光源處，甚至能看見裡面殷紅的色澤和分明的骨骼。
司野：“你怎麼……”
【還挺好看的。】
“……樣。”
他一隻手捂住了額頭。
“嗯？嗯……”宛照這才回過神，認真回複，“挺好的，謝謝。”
“不客氣。”連帶着司野都莫名跟着禮貌起來，“看出來了。”
“我好像記起來了……”年輕人看着眼前的這一幕，突然痛苦地抱住腦袋，“我記起來了！我都記起來了！”
自2035年「驚變日」之後，整片大陸便連續下了四年的雨，或是暴雨，或是微雨，地勢略低的地方被水淹沒，幸存下來的人類拖家帶口開始往高處轉移。
陽光公寓便坐落在地勢較高的小山村上。
原身是座小學的教師宿舍，但經過鎮鄉合并後校園廢棄重建，唯獨這棟宿舍樓留下來更名為陽光公寓作為民宿租給外地的旅客。
之後人類大規模遷移，原本空蕩的樓層也随着外來者變得逐漸熱鬧擁擠起來。
“直到後來的某一天，雨霧中出現一個巨大的黑影，它速度很快，我們一度以為是官方的車隊……”
雖然末日後大部分人都進入了安全區，但國家仍然派出救援隊想方設法搜救流落在外的幸存者。
“畢竟我們也是前段時間剛和官方取得聯系。”
“大家都很激動。”
“所以當黑影真實模樣出現在大家面前時，什麼都來不及了。”
“房東大媽在最前面，她喊着大家快跑，那怪物就刺穿了她的心髒。”
“再後來，我們都陷入了沉睡，也陸陸續續有人死去，大概是我的求生欲望足夠強烈，所以沒有沉淪到平靜美好的幻境中去。”
“我能感覺到有官方的人來救我們，來了一批又一批，但都死在了這裡。”
“……逃不出去的。”
“我們逃不出去的！”
。
“現實總是殘酷的。”
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蟲巢内悠然響起。
“所以，在美夢中帶着微笑去死，不好嗎？”
衆人猛然看向漆黑洞穴的入口處。
一道人影緩緩走出。
年輕人沖口而出：“房、房東大媽？”
房東大媽還是二重夢境裡的那副模樣，沒有多出什麼蜘蛛的部件，隻是臉色蒼白許多，太陽穴青筋暴突格外明顯。
嗓音也不圓潤，有種不熟練的幹澀。
“知道的越多，隻會讓你愈加痛苦。”
房東大媽走得近了，宛照這才看見她的四肢和大腦處隐約連着銀色的絲線。
昏暗的環境下看不真切，但房東大媽越靠近光源，那一閃而過的流光就越發明顯。
緊接着，漆黑洞穴内一隻纖細修長的步足優雅地探出。
這是一隻真正的怪物。
它渾身漆黑，光亮堅硬的鋼鐵質感到足尖甚至呈現出暗紅的色澤。
蜘蛛為主體，從腹部開始往上是類人的構造，能大緻辨别出頭胸的部位，八隻眼睛均勻地分布在臉和脖子上。
怪物胸腔還延伸出兩隻精密的爪子，也是五指的形狀。
它精巧地勾動着蛛絲，狀似人偶的房東大媽嘴巴便開始一張一合。
“你們錯過了，我的仁慈。”
話音剛落，另外兩個洞穴也有輕微的點地聲響起。
随後兩隻構造相同、但體型略小的怪物慢慢出現在光亮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