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區,星際殡儀中心大廳。
這已經是蕾娜連續在窗口工作的第28小時。
最近邊境新一輪爆發的污染問題,緻使下城區居民基因病惡化,死亡人數遽增,醫院毫無辦法,殡儀中心險些因為人手不夠陷入癱瘓。
蕾娜就是從上城區調派過來的基層支援。
起初她看着這些窮困潦倒,家破人亡的同胞還憐憫非常,但無休止地工作很快讓她隻剩疲憊。
壓抑的大廳永遠人頭攢動,嘈雜萬分。
輪播在大屏屏幕上維持秩序的公告沒有任何用處,鼻腔無時無刻不充斥着人員密集的汗臭味。
蕾娜坐在玻璃窗後,近乎機械地盯着電腦屏幕念服務語。
“378号星民您好,本人謹代表聯邦對您家人的遭遇深表遺憾,接下來将由8号接待員為您服務,請選擇喪葬方式,火葬、海葬、冰葬、太空葬。”
窗口外果然陷入沉默。
磨蹭好半晌才傳來悶悶的答複:“請問還有更便宜的方案嗎?”
蕾娜不出所料在心中歎了口氣。
她已經習慣下城區大家的拮據,隻是麻木對着話筒提醒:“殡儀中心是隸屬于聯邦的民生機構,收費标準公開透明,所有選擇方案都已對外公示。”
“那、那能隻火化不下葬,讓我自己把骨灰帶回家嗎?我的積蓄實在不夠在陵園買位置……”
“……”
這個問題蕾娜每天不說回答一萬次,也會回答一千次。
如果是正常死亡,那麼這個方案完全沒問題。
“但現在處于非常時期,受污染病逝者的骨灰有一定概率帶有放射性,必須由聯邦統一管束處理,請您……”
蕾娜正解釋,便在不經意的一個擡眼後卡了殼。
因為那實在是一張……格外惹人憐愛的臉!
眼前站在櫃台前的少年個子瘦瘦小小,一身洗得發白的衛衣、牛仔褲。
臉上和所有接種不起防護疫苗的下城區居民一樣,規規矩矩戴着口罩,看不真切模樣。
但他有一頭少見的淺灰色小卷發。
臉蛋頂多巴掌大,露在外面的皮膚簡直像易碎的白瓷娃娃,白到近乎透明,一雙小狗圓圓眼更是水汪汪的,滿盛囊中羞澀的憂慮和無措。
蕾娜心裡瞬間酸軟得不像話。
所有負面情緒煙消雲散,下意識放柔了嗓音:“可以刷一下身份信息,我這邊幫您看看有沒有合适的幫扶政策。”
安白白立刻乖巧點頭。
他昨天剛學會這個世界刷身份的方式,依葫蘆畫瓢将眼睛湊到窗口旁虹膜識别的地方掃了掃。
随着清脆的一聲“滴”。
所有系統信息應聲彈到蕾娜的電腦屏幕上。
姓名:安白白
性别:男
年齡:17
戶籍那一欄所有血親都被标上了“已逝”。
也就是說,這孩子今天給母親處理完後事,家裡就隻剩他一個人了……
蕾娜作為剛當上新手媽媽的人,一顆心直接碎成渣渣。
迅速調出自己今年僅剩的内部折扣,一本正經胡說八道:“沒事的寶,聯邦對未成年遺孤有相應的補貼政策,您今天隻需支付三分之一的基礎費用即可……”
…
安白白辦理完所有手續從大廳出來。
等在門口的兩位老人立刻上前:“怎麼樣,事情都順利辦好了嗎?剛才我們兩個商量過了,上城區要花錢的地方多,還是決定給你減免掉最近兩個月的房租,多留點錢傍身,哪怕去買點新衣服也好。”
這二位是租房給安白白的房東爺爺和房東奶奶。
安白白口袋裡剩下的錢其實剛好就夠交這兩個月房租,交完他就一窮二白。
但這兩位老人家從聽聞他的母親在這次事故中去世,就一直對他照顧有加,又是喊他去家裡吃飯,又是幫忙處理後事,他不可能再在這方面占便宜,趕緊擺手。
“我能交的爺爺!母親下葬聯邦政策有補貼,沒花多少。而且上城區那邊,您不是說您侄孫那個星獸寵物醫院包食宿,我一會兒直接過去應聘就好,不用給我減免!”
安白白說完便将錢直接劃到他們賬上。
兩位老人拗不過,隻得應下叮囑:“好好,那你記得看路别走錯了,就是北區東邊牌子最大的那家!”
安白白扯緊口罩,一頭小卷毛又是點啊點,很快拖上行李與兩人揮手道别。
留下二老憂心忡忡在原地對着他瘦弱單薄的背影望。
奶奶忍不住低歎:“也不知道究竟靠不靠譜,别是你那侄孫吹牛來的。”
爺爺飛快反駁:“怎麼可能!隻要白白看着星表導航别走錯地方,肯定沒問題!”
然而不巧。
作為一個剛穿到這個星際世界的現代人,安白白還真不知道怎麼看星表……
…
三天前。
安白白在自己的世界正式宣布搶救無效死亡。
醫生們哀惋于他的年輕,憐惜這天使一樣漂亮懂事的孩子來不及成年就被病魔帶走生命。
但先天缺陷使然。
安白白的心髒病是家族遺傳,打娘胎裡帶出來的,從小就不能跑不能跳,身體一直不好,父母也早早因為意外離世,隻剩一位姨媽照顧他。
安白白很早便接受了自己早逝的結局。
所以他完全沒想過手術台上平靜的一閉眼,居然将他帶到星際世界。
他重生了!
還是重生到一個和他同名同姓,連樣貌、年齡都如出一轍的少年身上。
——隻不過以前他的小卷發是黑色,現在變成了淺灰色。
經過檢索,他發現這個世界以星元紀年,現在是237年。
科技高度發達,卻因大氣環境惡化,污染問題日益嚴重,這裡的人們怪病叢生,或多或少帶着不同程度的基因病,極難治愈。
包括他的原身“安白白”也是。
近日突發的輻射事故,帶走了原身世上僅剩的最後一位親人,而原身自己其實也被下達了死亡通知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