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說對不起。”它的聲音依舊平靜。
因為人類其實并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時應該算是人類社會中刀耕火種、男耕女織的時代,夜蜉蝣最常開放的地方,其實是荒涼的墳茔或是死寂的戰場。
它們并非傳統意義上的獸,而是介于靈體與植物之間的異獸。
它們的幼年期是深埋于地下的蒼白根莖,沉默地吸收着亡者的記憶與月光,直到某一刻才會破土而出,再在一個月夜展開花瓣,盡情展示自己的【夜昙之軀】。
從破土的瞬間,它就知曉自己僅有一夜壽命,可是這種“生命的倒計時”并非悲哀,而是解脫——它的一生将是壓縮的史詩,所有欲望、疑惑、恐懼都被蒸餾成純粹的存在意志,它将用存在的每一秒去追逐“生”。
追逐流螢、舔舐露水、與風共舞、與人交談,甚至主動展開身軀供草系異獸品嘗,隻為感受掠食者的牙齒刺入花瓣的痛楚,疼痛,恰恰證明它在活着。
管靈琳看着它歡欣地飛來飛去的模樣,即使它在其他人眼中隻是一顆小小的光電,“聽說夜蜉蝣能篡改别人的記憶,為什麼不用這能力讓自己被永遠記住呢?”
夜蜉蝣的葉子泛起漣漪:“我的記憶中有這麼一句話,‘記憶是活人的墓碑,刻得再深也會長滿青苔’。對我們來說,不如讓一千個人記住‘夜蜉蝣’的一千個碎片,總有一個碎片,會被記載在書上吧。”
它們也曾嫉妒長壽種族,羨慕它們甚至能浪費數日沐浴在陽光下。人類孩童是它們最愛的互動對象,因為總有孩子會為它們的凋零哭泣,而大人們隻會感歎夜蜉蝣“美麗而短暫”。
每當它們睜開眼睛,總會覺得月光與自己“同病相憐”,因為月光亦是太陽光輝的殘響,是注定消逝的、僞造的永恒,而後它們又會感到不甘,質問為何自己不能像月光般每夜輪回。
過往的詩人贊頌它“把一生過成了詩篇”,哲學家們感慨它是“存在主義”的證明,但無人知曉,在某個瞬間,夜蜉蝣也曾渴望能成為溪邊一株無知無覺的野草,迎接第一千次平凡的日出。
“在我的破碎的記憶中,曾經有科學家試圖讓時間屬性的異獸延長夜蜉蝣的生命,卻導緻我們更快地枯萎了,最終化作一地灰燼。”夜蜉蝣回想着記憶碎片,它的時間不多,一定要盡情體驗不同的情感,死後也将自己對世界的感悟傳遞給其他夜蜉蝣。
“或許這短暫也許并非詛咒,而是宇宙對你們美麗的嫉妒吧。”管靈琳想不出安慰的話,隻能幹巴巴地說了一句。
“我們還能交談三個小時。”夜蜉蝣的聲音如溪水拂過鵝卵石的輕響,語調依舊帶着淺淺的笑意,“你還有比我的生命更加漫長的時間。”
管靈琳下意識低頭看向小紅龍,對于人類來說,它也還有比自己的一生更加漫長的時間。
而在此刻,她們依舊站在一起,欣賞森林中的月色。
“那麼……你如何看待漫長的生命呢?”
“也許我們并沒有什麼不同啊。”它飛向樹下,一片落葉剛好落下來,重量讓它幾乎不能承受,但夜蜉蝣卻很快樂,“我會為這樣的落葉停駐,而這在人類看來總是不值一提。”
随着它用葉子收集午夜露水,悄悄滴在受傷異獸的傷口上,露水滲入後會化作光斑,加速傷口的愈合。
它的花粉會在地上畫出箭頭,為迷途的生靈指引方向。
“我的時間太少,舍不得分給虛幻。”夜蜉蝣看着遠處的地平線上升起的一線白光,“可我會送見到的人一場美夢。”
“等等!”管靈琳下意識地喊出聲,“如果有輪回的話,你想成為什麼呢?”
夜蜉蝣的身軀上響起根莖斷裂聲清脆,“那我希望變成你們的眼淚,當某天你為某個瞬間流淚時,我就從淚裡複活。”
晨光刺破地平線時,它的身體碎成藍紫色星塵。管靈琳下意識閉眼,卻發現視網膜上烙着它最後的畫面——
不是月光、不是朝霞,而是她提問時顫動的瞳孔。
藍羽雀銜來最亮的貝殼裝飾夜蜉蝣徘徊過的地方,盡管那裡已空無一物。
“這些是夜蜉蝣的花粉。”廖欣溫柔的聲音伴随着一同升起的太陽一起響起,“它會送我們一場美夢,并且通過這種方式與我們見最後一面,詩人們也叫它為【溫柔的寄生】。”
生命短暫的異獸啊,即使是寄生,也隻敢停留在夢中片刻。
.
“今天的開學第一課徹底結束。”廖欣也知道孩子們疲憊的身體需要休息,“不過,還是老樣子,每個人回去寫三千字的感悟給我,下周一上交。”
被晨光籠罩的樹林裡頓時響起一陣哀嚎聲。
“還有靈琳和語琴。”
“小紅龍需要在學校中登記一下才能自由行動,至于浮風靈,要到森林管理處的書卷貓那裡報備。”
“新的學期,新的開始,大家準備好面對新的課程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