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采曼指使彩秀盜取銀漢宮寶貝這件事,幾乎是闆上釘釘。流螢隻還有兩個不解,一是為什麼,而是盜哪兒去?
關采曼是吏部侍郎之女,其自身也是實打實正二品的位份,怎麼看都不是個缺錢的主兒。唯一勉強能解釋得通的,便是宮裡處處要打點,再加之她有意讨好阮家人必定要下血本,錢财這才不夠揮霍。
但關采曼膽子再大,也不至于直接拿這一宮的東西打賞另一宮的人,萬一遇上眼尖的豈不一下子就暴露了。所以銷贓換錢必往宮外。
那她是如何越過道道把控嚴格的宮牆門?又有誰跑腿、誰在外接應呢?
沉沉的思緒并未因知曉了敵人的秘密而減輕多少,反而在流螢心頭萦繞起片片烏雲,久久不散。而且烏雲路徑奇異,隻往她兩條腿上飄。
雖是烏雲,卻很輕柔,甚至飄落到雙腿上還覆有暖意。流螢下意識低頭看的瞬間,恍惚好似看見了汪芷柔還在旁幫她按摩膝蓋。
是了,這團烏雲正是她。
再回想起白日去汪芷柔宮中的種種怪異表現,流螢越想心越驚。待到徹底想通了,流螢決定幫她一幫。又或者說,正好借她做這個由頭,把自己的仇報了。
無論是那委實不好受的渾身生疹滋味,還是慈安宮一衆人前冷嘲熱諷狠狠推自己的那一下,關采曼跟她的梁子都是死死結下了。
流螢自小就睚眦必報,更何況還是壞她兩次的,必要拔筋拆骨才解恨。
翌日,又是個碧空如洗的好天氣。
寶珠早早将宮門打開,等着迎接日日前來、都快把銀漢宮當作第二個家的汪芷柔。她其實還挺喜歡汪芷柔的,是從那盒蘆荟膏就開始喜歡了的。
不過這次,寶珠卻是得了令,冷冰冰對着汪芷柔主仆倆,一個字不多言。等領了進屋,流螢也同樣沒有好臉相待。
“之遙,可是我哪裡做的錯了?你今日怎……怎麼如此看我。”
汪芷柔隻敢小心翼翼地坐了圓凳的一半,雙臂搭在桌上,說着話便想去夠流螢的手,卻被那雙冷漠如冰的眼睛狠狠睨了回來。再一動不敢動。
隻好低頭絞帕子,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惹流螢不悅。
“關充媛、翠玉镯,你還要瞞我到什麼時候。”
流螢見不得她那個怯懦的受氣包樣兒,便也沒跟她彎彎繞繞,開門見山甩話過去。
陰沉語氣裡沒有任何疑問,隻有百分百的肯定和氣怒。
心地單純的人偏愛小玩意兒,這話從來就不曾有錯。
回憶最早見到汪芷柔的時候,頭上總是珠圍翠繞,連腰間的香囊都要比旁人多挂一個。後來钗環減少、玉镯不見,連屋裡擺設也不再似一般女兒閨房明豔多樣。
不是被關采曼苛待走了好東西,還能有何?
再有中秋宮宴上,汪芷柔也是對關采曼表現出了不同尋常的恐懼。
當時流螢還以為是她沒接住關采曼抛來的球,怕回去挨責罵。如今知道了盜賣宮物的勾當,便一下子想通,原是關采曼的毒手早在那時就已經伸向了汪芷柔,才使得她那般害怕。
嘩啦一聲響,骨瓷茶盞應聲掉地摔個粉碎,滾燙的茶水在汪芷柔手上蜿蜒留下一道水痕,冉冉冒着熱煙,可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疼。
“你……你怎麼知道?我……”
汪芷柔的聲音已帶上哭腔,有秘密被揭露的心驚膽戰,更有終于有人知道她日子艱難的苦澀心酸。
“昨日我便想與你說的,是香梅突然進來才……”
見自己果然沒猜錯、汪芷柔也卸下所有防備準備開口,流螢這才沉沉歎出一口氣。緩和下眉眼,伸手握住了汪芷柔蜷縮在袖子裡的顫抖小手,示意她隻管放心說出來。
“剛搬進慶祥宮時,關充媛總是很嚴苛。等過了幾日稍有和順,結果卻是換了刺兒挑,改要我孝敬她。我縱然不願,但也不敢怠慢,隻得取了家裡帶來的兩隻金钗送與她。”
“原以為往後便能安生了,不想那兩支金钗竟隻是個開始。真金白銀自不必說,就連我屋裡的一台纏枝挂玉墜的松樹擺件都叫她撬了去。”
“入宮不過月餘,她已快将我的全部身家都要走了。我不敢與你說,是怕你嫌惹禍上身。你雖然是個好人,但我也看得出,你是個……是個不喜麻煩的人,我害怕你因此不再理我,那我可真就一點盼頭都沒有了。”
汪芷柔本是嗚嗚咽咽,可死死攥着流螢的手,她竟漸漸感受到一股從來沒有過的力量。似被日頭照過的潺潺溪水,一路流淌進心裡,溫暖明亮。話語也堅定了不少。
“從前爹叫我進了宮就要提防所有人,甯願獨來獨往,也不掏心掏肺。可人生漫漫,若終日伶仃,又能有幾年好活?左我也沒那個腦子,想提防誰就能提防住,倒不如信直覺一次。既認定了你是個好人,就相信你永遠不會害我。”
“之遙,也不用你幫我什麼,錢财而已,大不了我再想辦法管家裡要點。隻求你别覺得我是個累贅、别疏遠我好嗎?”
美人的淚,似清晨木槿花瓣上搖搖欲墜的露珠,透明而脆弱。
隻要掉下來,一定會落到流螢心上。
汪芷柔真的沒腦子嗎?
她這話說得極其真誠、又極為漂亮,是萬千言語裡,流螢最怕聽到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