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神了？”波浮回頭，毫不客套地磕了李想的額頭一下，手指順勢收回，指着樹根：“認路，有些岔路并不明顯，容易迷失方向。”

李想回過神，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着，廣袤的樹林本就安靜，這會兒更是隻剩下蟲鳴。

樹根聚集得并不規律，有的隻是掩飾性地在樹腳下堆積，更多的，被非自然幹預般地長在了相距不近的兩樹之間。李想踩了一腳被視做路标的樹根，樹根露出被漆塗過的顔色，是偏棕的顔色，與自然生長的樹根顔色相近，但能看出路牌更新、更鮮亮一些。

“到了。”

波浮停住腳步，李想擡頭，這裡是一塊樹林中的平地，路口有幾個碩大的樹樁，有幾間木屋，人很少，都在各自忙碌着。見村口來了人，忙碌的人全都不約而同地停下，提防地看着李想。

“村子是由森林東部的移民建起來的聚居點，這是最大的一塊平地，也有人選擇住在森林的下風向。”波浮邊走邊和村民們打招呼。見是波浮，一些人放下戒備，但對視線極為敏感的李想還是感到隐隐的不适。她回頭，角落裡站着個緊緊拽着掃帚的男人。

“阿婆小心。”穿着麻布衣的老人正在搬運一提剛清洗完畢的蔬果，但由于體力不支，籃子脫手。幾乎在同時，波浮沖過去，一把扶起即将落地的籃子，幾個果子被震得騰空，再落到地上，滾到了李想腳邊。

“阿婆，我們幫你搬。”

波浮撸起袖子，一簍果子被颠了一路，穩穩落到了木屋前。

離開時，李想的手裡多了幾個果子。

“六月剛好是莓果成熟的季節，口感清甜不酸澀。”

波浮把身上、腿上的口袋裡都塞滿果子，她小心地在本子上記了一筆，那本已經被用得卷邊的本子被她如同珍寶般放進衣服的内袋，小心翼翼地藏好。

李想嘗了口，像成熟的桃子的味道，但口感卻截然不同。她心想着，把餘下的果子放進包裡。

她們結伴向森林的東邊走去，一路上，李想看到了很多高效利用有限資源的小巧思，諸如制作引流器對小河分流、在相對肥沃的地塊均種上了蔬果——即使地塊小得僅能種五六株、依靠地勢建立雖異形但能夠讓更多的人居住的木屋——“臨時居住罷了，無地基的設計其實并不安全。”波浮頭也不回地補充到。

“是翡葉！”

波浮興奮地撥開雜亂的野草，那是一株葉身白淨透亮的植株，在陽光照耀下，竟清透到隻能勉強地看清它的輪廓。

“名貴藥材，有續命之用，使用時會使人面色如玉般明淨透亮，曾在名流社交中大受好評；現被過度開采；一般長在曼陀羅樹下。”

波浮把翡葉放到李想的掌心上，翡葉落掌即化，李想感到一股無聲的清泉在掌心流淌，掌心的肌膚确實要潤上不少，李想隻覺得這單單一片翡葉竟比市面上賣的護手霜要好上不少。

“面色如玉般明淨透亮？”

波浮皺着眉打量了一番李想——那是一張經常上夜班、因生存壓力而積郁不淺的臉，波浮沉默了，無聲地在本子上寫寫畫畫。短短一瞥，李想看到“面色明靜透亮”旁邊被寫了個問号.......

拜托，一個半工半讀的人，皮膚能好到那裡去？！李想在心裡默默控訴......

“咳咳......發現翡葉了，要提醒村子注意掩護。”察覺氣氛詭異，波浮饒頭，生硬地轉移話題。

“掩護？”

“對，掩護。”波浮正色到，李想感到氛圍突變，話題轉到了某些嚴肅的事上——從進村的那刻起，李想就隐隐感到哪裡不對勁，處處防備的村民、曆史悠久的民族卻人口稀少、臨時搭建的建築以及随時被掩蓋的居住痕迹。森林裡的民族，怎麼會過上遊牧般的生活？

“村民們原本定居在森林的東部，大約兩年前，王城貴族看上了這片土地，村民們依靠農業發展起來的安保系統不足以抵抗先進的武器。最開始，他們隻是開發森林的東部，在意識到這片森林所蘊藏的寶藏遠比其表面所顯露的要豐厚後，整個森林便成了他們的囊中之物。”

沿着窄道向東邊走，生物種類肉眼可見得減少。等過了中軸線，東部，工業垃圾随處可見。

“開發的方式越來越惡劣，等村民們意識到貴族的做法将導緻森林生态環境的徹底破壞時，他們開始質疑、反抗，而唯一的回應，是整個村的原住民被趕出了他們賴以生存的家園。開發的面積越來越大，村民們被迫一次次地遷徙。

兩個月前，新政頒布，這個村落的人們被劃到最末等。村民們從律法裡讀出了他們被虐殺而害人者無罪的命運；同時，大型自動器械被視作‘重要國家财産’，惡意毀壞或盜竊、走私該器械的人将被處以極刑。

村民們這才意識到，一直以來以無限的容忍來維護的政權，竟隻以功利的視角來審視長于森林的民族，當他們阻礙了森林的開發時，執政黨下手毫不留情，王城的貴族們甯可殺掉這些邊緣地區的人類，隻為了讓那些效率可觀的‘精良’科技少做些無用之事。

忍讓并不能換取尊重，但村民們意識到這些時，已為時過晚。”

她們向東邊走去，人類居住的痕迹越來越少，直到走到一塊被燒得漆黑的土地，路标被徹底切斷了。

轟鳴聲劃破天際，在這裡，李想看到了超越她身處的時代的工業化。約摸五層樓高的挖掘機械騰空而起，在離地數米高的地方彙合，三個為一組，聚攏在一起，變形成尖錐狀，它們在空中停留數秒，随後統一砸向地面。

大地如紙皮，被鑿出數個缺口，脆弱得不堪一擊。地面開始下陷，無數小型器械開始在地面上迅速移動，它們移走散落的泥塊，對地底做了全面掃描，埋藏在森林中的寶藏落了出來——那是猩紅的果子，即便被泥土掩埋也難掩那抹詭厄鮮亮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