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鸹落在水榭側邊欄杆,子烏盤腿靠着憑幾閱讀書簡,殷今職跪坐在他身後一步位置用油膏擦拭子烏佩劍。
“哦,對了。”子烏不經心開口,依然讀着書,“今職,你爺爺的病好了嗎?”
殷今職看向子烏側臉,手中扔擦拭着劍刃,回複說:“托殿下恩澤,吃了幾副您讓宮中疾臣送來的藥,已經痊愈。”
“嗯,那就好。”子烏仍讀着書。“年紀大了,總是需要照顧的。”
“唯。”殷今職看着子烏背影微微颔首回答,甚恭謹。
子烏将竹簡展開些,水榭裡一時隻能聽到前面輔水流淌,還有外面偶爾鳥鳴撲翅聲。固然僻靜利于凝神,但若意欲有暗動,也利于凝神到别處。子烏一雙伏龍眼目光看着看着就如同燭台被移去引光罩子般彌散開了,神思恍惚間離竅又回到十幾天前大序宮中檐廊,那有娀氏的女兒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身邊跑過,反反複複,以至于她的容貌越來越模糊,最後隻是一個動人的身影遠去,已無需美的容貌,那身影就是美本身。可越模糊,就越想在記憶中描繪出清晰的樣子,但又怎麼能夠?如果……子烏不覺皺眉,重聚目光,隻是并非聚在眼外,而是眼内。
“不像話。”子烏歎氣,心中責罵自己。随後将書簡卷起來,掖在左手腕與腹間,看着前面流淌的輔水,“天子婚嫁,關乎社稷。”
眼下應該是學不進去了,子烏便扭身看着殷今職,道:“不久後我們要做什麼你清楚吧。”
殷今職低頭握劍抱拳回:“臣知道。”
子烏微微點頭道:“要做好準備,這一去不知陰晴,我明天會去見庶長子車慮,請求為你祖父賞賜宅院奴仆養老,以後你輔佐我創業,不必再有其他挂念,隻需一心一意。”
殷今職跪直身體,将手中君主的佩劍收回劍鞘,同時向後退了兩小步,而後叩首跪拜,雙手前伸捧起君主佩劍,道:“主憂臣勞,主辱臣死。臣父子本乞丐,承蒙君主錯愛,賜臣姓名,拔擢大夫,恩厚至極,臣不敢再有要求,臣與祖父本一無所有,所有皆為主上恩賜,臣與祖父唯有效死命報答主上恩德。”
子烏單手接過佩劍,輕聲對殷今職道:“我不要你死,因為我不要失敗,我要你輔佐我,光複商室。你,不會死;我,也不會敗,起身吧。”
“唯。”殷今職再拜而平身,水光映在水榭梁木柱子上蕩漾。
“王兄?”水榭外傳來少女明快探問,音色比稚女雅,比婦人俏。
子烏與殷今職随聲往水榭外看去,隻見從水榭紗簾與柱子後,一陌生少女身着藕色曲裾與紅瑪瑙項鍊,背手探身出現。少女前發全挽在頭後,滿面笑容,分髻垂于身側輕輕晃動。豐腴潔淨皮脂裹藏面骨,卻仍能顯出其整張臉走勢挺拔。一雙鸾眼笑似弦月,與通透肌膚共同映射陽光,乍如假日,令人誤以為是金烏化身在眼前。
見嬴銅蟲到來,殷今職立刻起身作揖,“女公子。”
嬴銅蟲從柱子後走出,曲裾下白底赤金紋裙子搖擺。銅蟲隻從背後抽出左手貼在腰間手心對着殷今職,笑言:“坐吧。”
“謝女公子。”殷今職再拜而退到水榭欄杆處而坐。
子烏近日忙于準備加冠,許久未見表妹,此時此刻,不覺會心一笑,伸出手去接銅蟲道,“瞧,誰說天無二日?這不地上還有個太陽。”
“的确。”殷今職附和。
“嗯。”銅蟲更羞而笑,将手往大袖裡藏了藏,而後隔着衣袖将手送向子烏。
子烏在意到銅蟲舉止,但心想也确實該避嫌——方才嬴銅蟲打柱子後出現,自己不也大吃一驚?明明數月前銅蟲還一副又幹又瘦、上蹿下跳,活脫脫難辨男女的小孩模樣,也就這最多半年之間,竟然出落成這般身形。
嬴銅蟲在子烏身旁坐下,子烏将扣在桌案上的空杯翻轉,使方陶壺裡茶水斟滿,“我知道王兄将要加冠,最近忙碌,所以一直忍着沒來見你,隻是王兄不想念銅蟲嗎?為什麼不來找我?”銅蟲問,伸手去摸杯子,卻被燙了一下。子烏将自己水杯輕輕推向銅蟲,銅蟲端起飲用,但喝水也瞧着子烏。
子烏看着銅蟲的神态,聽着她的語氣,且喜且怒,令子烏一時也捉摸不定,隻摸着耳垂回答:“本來我剛剛還和今職說道呢,好久未見銅蟲,不如下午去見你,沒想到妹妹倒先來了。”
“有嗎?今職,王兄剛剛有說想見我嗎?”銅蟲捧着陶杯直直盯着殷今職。
殷今職擠出笑容瞟看王子烏,正見子烏悄悄看着身側地闆點頭,“有,殿下剛剛還在說思念女公子,要我下午陪他去老師宅院見您。”
嬴銅蟲舉杯飲水遮掩笑容,又道:“見我也不挑時候,幹什麼選今天?”
“嗯?”子烏更摸不着頭腦,心想“你不這也今天來見為兄的麼”,子烏挑起眉頭看着銅蟲。
“難道王兄都忙得忘記日子了嗎?明日是正時節啊。”銅蟲道。
子烏吃驚,眼神略帶不滿看向殷今職,正巧殷今職也怯生生看向子烏,目光相交,甚是尴尬。子烏此時腦海中盤算着要将今日的行程全部重新安排了,隻感無奈。而殷今職心中也頗為局促,自責怎麼輔佐主公起居那麼多年,卻連節慶那麼明顯的事都未注意,事雖小,确是再懈怠不過。
銅蟲看見兩人神情,便明白他們是真忘了,有一瞬竟覺得心疼,覺得子烏近日應該确實忙碌吧,便開口道:“父親讓我來詢問王兄日程,說定下時間,明天下午一同乘車往大序宮出席家宴。”
“好,一會兒讓今職重新安排一下,把時辰報給你。”子烏答,那邊殷今職點頭,已經操起刀筆起草了。
“哦,對了”,銅蟲趕緊道:“明日王兄得空閑嗎?”
“怎麼?”子烏疑惑。
“沒見王兄的這些天,我也都沒怎麼出過家門,既然趕上正時節,宮中家宴又在晚上,節慶城中一定會很熱鬧的,”銅蟲神采奕奕地看着子烏,從雙眼卻能猜到她已經在想象明天的事情,“點彩妝、放風筝、燒香草、廟會、賽龍舟、傩神遊行……”銅蟲一邊數着,一邊目光不禁飄到天花闆上去,“兄長我們一起在母栖城中遊玩好嗎?”銅蟲霎時看向子烏,滿眼期待。
子烏看着表妹,幸福之感油然而生,至少目下不願在想什麼責任社稷,不假思索便回:“好。”子烏答應,銅蟲聽聞一瞬喜笑顔開,子烏凝視銅蟲綻開的笑容,仿佛感同身受,也自然跟着笑起來。
“今職”,子烏正色,想到就算是遊玩也要準備妥當才好,便對殷今職道,“你去詢問下庶長慮,如果明天清晨無事,我會去拜訪他,隻坐一盞茶的時間。至于明日原定的其他事務,都推後。”
“唯。”殷今職将已經寫好部分内容用文刀刮掉,看向子烏。待子烏話畢,殷今職吹了下竹簡上木屑後起身離開……
花瓣如木屑般在半空飛舞,輔水邊上,頭戴傩神面具的隊伍在道路上遊行,載歌載舞,四周皆有人從竹籃裡抓出五彩花瓣抛向天空,路上行人牽着黃狗,抱着孩子随着傩神隊伍漫步。一輛馬車從道路側邊擁擠的人群中艱難駛去,車廂窗簾被撩開小縫,子烏向外探看了下,便将簾子放下。子烏跪坐在搖晃的車廂内,聽見耳邊鑼鼓與起哄聲漸漸遠去消失。
晃了一陣子,馬車停下,子烏聞着花香便起身,殷今職先一步掀開馬車簾子,探頭道:“殿下,我們到了。”
子烏從車廂中走出,門口正在懸挂艾草捆的老仆見到子烏便停下手中事情行禮。子烏隻點頭回應,下車接過嬴射姑遞來的禮物包裹便道:“換輛車吧,既然是遊玩,就用老師那輛無遮的大漆螺钿車。”一邊說,一邊走進風方公子嬴射姑在城郊的農家小院。
“唯。”殷今職回應,立刻趕着馬匹繞去院落後門。
子烏提着禮物,沿小蹊穿過種着梧桐樹與品類繁多花卉的前院,進入客廳,看見老師嬴射姑和舅母衣潺正坐在榻上,共同看着一卷竹簡指點說笑。子烏不知看的什麼,隻聽見隻言片語好像嬴射姑誇贊妻子比天下婦人都聰慧,說罷便伸手試圖将妻子攬入懷中。衣潺正笑着扯開丈夫手,推搡間正看見子烏到來,便正色用胳膊肘撞了撞丈夫。
子烏清了清嗓子,嬴射姑才意識到外甥來了,子烏雙手捧起禮物彎腰行禮道:“孩兒拜見老師舅母,這是學生烏與今職從山間尋來的小種松脂還有牛尋香,敬獻老師與舅母,祈神之吊矣,绶以多福,萬壽無疆。”
嬴射姑點頭,“禮物就放這桌子上吧。”
衣潺道:“快去後院吧,你妹妹銅蟲和她的兩位朋友都在等你,剛剛銅蟲已經出來瞧大門三遍了,我就猜她是在等你。”
子烏笑容腼腆,将禮物放下,出了大堂後門走進一片菜園裡,在幾排絲瓜竹架子邊,銅蟲與風方乘氏大夫的嫡長女乘戌迤正翻看藤蔓上一隻蜜蜂。
“銅蟲。”子烏道。
“王兄。”嬴銅蟲驚喜道,與乘戌迤一齊看向王子烏。
“殿下萬福攸同。”乘戌迤擡臂攏手,垂下水綠色曲裾大袖,欠身行禮。
“快免禮吧。”子烏笑言,乘戌迤擡起頭來,仍是一如既往秀氣的面龐,微方的鵝蛋臉柔美不失貴氣,一雙杏眼上壓着順澤的卧蠶眉使得孩童般小巧的口鼻反倒文靜起來。
“真是稀客啊,剛剛舅母還說銅蟲的朋友也在,我就知道是戌迤。”
戌迤聽言突然捂嘴看向銅蟲噗嗤一笑,“哥哥你才是稀客吧,我這半年不是天天來,也是周周來。”
“呵,是嗎?”子烏搖頭笑道。
“王兄你是真不自知。”銅蟲假作生氣呶嘴,“哦!”銅蟲頓時好像想起什麼,子烏正好奇又疑惑,隻見嬴銅蟲伸手挽住絲瓜竹架後一人胳膊,将其帶出。
“這是我在宮中的好友簡應。”銅蟲介紹到。
聽到這兩個字子烏猝然渾身繃緊,怔怔看着簡應在銅蟲催促下羞怯地從竹架子後走出。簡應就站在那裡,子烏雙眼卻一陣模糊,所見一切皆疊影重重。很一會兒,子烏不管怎麼試圖看清的那張次次在思緒中描摹回想卻總也看不清的面龐,此時就這樣真切的、分明的站在他的面前,明明應該是可以被看清的,明明是再努力一些就足以看清的,明明是理所應當就能夠被看清的臉,就在這一會兒,卻總也不能看清,越是嘗試去看,就越是重重疊疊。
“殿下萬福攸同。”
第一次聽見簡應的音色,子烏心神随聲漸漸歸來,那令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和面龐緩緩清楚起來,直至劉海根根發絲在視野中随微風浮動。
“倒也沒回憶中那麼美。”子烏蹙眉,不覺深深吸氣,緩和胸腔被巨石壓覆之感。
“王兄?”銅蟲輕喚子烏,畢竟看着子烏六神無主的樣子,難免擔心起來。
“啊。”子烏倉促回應,而後正色。
“簡應是有娀氏的嫡長孫女,在大序宮裡長大,我與她自幼相識”,銅蟲介紹,“說來王兄還是第一次見她吧,簡應平時久在深宮不出,即使咱們家那麼多年也隻來過兩三次,我沒記錯的話那兩三次王兄雖然還住一起,但碰巧都不在家中。”
子烏垂下目光猶豫片刻後看向簡應道:“其實很久前見過,在大序宮中匆匆而過有一面之緣。”子烏說完,看見簡應皺眉略帶慌張的神情不免有些失落。
“原來見過嗎?”銅蟲道,“那真是好緣分,不如借機再認識些。前些天簡應和我吐苦水說心情煩悶,我問她怎麼回事她也不肯說。我想着,她不肯說我又何必勉強?正好臨近節日,約她一起在城中遊玩開心開心。”說着,嬴銅蟲便牽起簡應的手。
乘戌迤也握住銅蟲手臂,攬其腰道:“對啊,如果心情好了,之前為什麼事而煩惱也就無足輕重了。”
“嗯。”嬴銅蟲笑而肯定。
于是四人穿過客廳,道别嬴射姑和衣潺後走出院門。此時殷今職已将裝飾華麗的寬敞馬車停在門口,上車後,殷今職駕車載着四人而去……
母栖邑的女娲廟修在風所山南腳,而風所山是建于小平原上的母栖邑中唯一山丘,所以隻要在城中,不論何處都能看見此山。四人坐在車上,一邊聊天,玩着博戲棋,一邊遠遠瞧着風所山,到沒到一看便知。這一路不過幾裡,然而街市人山人海,更有請神驅邪的隊伍、路口圍觀雜耍的人群雲雲。馬車隻能走走停停,過了輔水上的石橋,自南門進入城邑,向城東南區而去,許久視野裡風所山才從拳頭大點漸漸占滿雙眼。
馬車沿風所山邊道路又向東繞了一段,終于停下,看太陽離正午估麼着也就一個時辰了。子烏先扶三位女公子下車,殷今職去尋位停泊。四人等到時遠眺順山坡而上的一條街市,與山半腰的古老廟宇,據傳這座廟宇自上古五帝時便有,迄今已越一千五百多年,深受母栖百姓推崇,香火從未間斷,擴建翻新了不知多少次,隻在山腳下望一望,也能感到這廟宇雖受限于山勢而不大,但外牆與顯露的正殿規格更高于大序宮正殿,為三重檐頂。片晌,殷今職歸來,五人便一齊走進街市。
才進街市,少女們便一眼瞧見右手邊有伺候做花钿的鋪子,奔着就去了。
“就這家鋪子還真是熱鬧呢。”殷今職感歎,“客人那麼多都擠到隔壁兩家去了,不細看我都沒發現,其實旁邊山貨鋪和布匹鋪挺冷清的。”
子烏與殷今職并肩而行,看着将他倆撇開的女眷們回道:“嗯?你不說我也沒發現呢。”子烏指了指這家化妝的店鋪,少女還有牽着孩子或與友結伴而來的婦人絡繹不絕,以至于店鋪的化妝女工将草席快鋪到路中心了,女人和孩子們就坐在席子上,受着女工為自己化妝。子烏與殷今職在店外站着也是無趣,便一同跟着進店裡瞧看。子烏一手背在腰後,一手時不時翻看着貨架上各種化妝的物什,雖然貴為王子,這些女人的東西對他而言倒也算稀罕。他看着靠近店外面架子畫闆上,都是些單純朱砂勾畫的紅色花钿,圖案也不過常見的花瓣;再往店裡些一眼便知貴了起來,花钿開始有五彩的,圖案更為複雜;之後甚至出現反射璀璨光澤的花钿,想必是顔料摻了寶石粉末的。就比如那個藍色蝴蝶紋花钿,于一排花钿中光彩熠熠,子烏一眼就看出顔料裡是有青金石和銀粉的。隻是更往裡的花钿他也看不懂了,猜想是顔料施了某種幻術吧。前邊一名身材瘦小,瞧着十四五歲的女工正領着女眷們介紹,子烏看着技法愈發繁雜的花钿也是好奇不已,便拽了下殷今職衣裳,示意一起跟去聽聽。
“這些都是用草藥調制又讓方術士施了幻術的,”小女工介紹“這個雲氣紋的花钿畫在額頭兩邊,會如真的雲氣一般流動,法術成效時還會生出陣陣微風,特别适合夏日炎熱時畫。”
銅蟲聽罷用食指指節去觸碰畫闆上圖案,試試是否真的有氣流,“這個風會持續很久嗎?”銅蟲問。
“一般也就半個白天,我們家用料比别家好,師傅手藝也更精湛,早上畫了能持續到快傍晚。”
“被汗水蹭掉怎麼辦?”殷今職插嘴。
“不會的,”女工答,“這個要酒水才能擦掉,或是不管,等半個月以上也會慢慢褪去。”
“那這個呢?”乘戌迤指着一張畫闆道。
“這個是畫在淚堂的,土山桃樹花钿,黛紫色是土山紋、胭脂紅是桃枝紋。”女工道。
“它擺在這裡不應該有什麼特别之處嗎?可我看也隻是普通的好看花钿呀。”乘戌迤道。
女工質樸的臉上顯露出自豪:“這是我們家招牌,畫上之後眼珠會呈現出光亮的桃花紋案。”
“真的嗎!”乘戌迤欣喜看着銅蟲,“就這個吧。”
“嗯。”銅蟲肯定,“簡應呢?”
“我就選這個。”簡應指着一副花钿,上面畫着一組大小姿勢各不相同的三足金烏的圖案,金烏圖案隻同時現出一枚,如日升日落,循弧線依次變化。
“那就定了。”銅蟲對簡應道。
“大人覺得哪個更好看?”殷今職拿起一片畫闆,在手中細細觀摩道。
子烏瞥了一眼殷今職手中畫闆,道:“我看着那個雲氣紋挺好的,還能納涼,也有用。”
“等等。”簡應忽然叫住正要去準備顔料工具的女工,“我換這個雲氣紋的。”
随後店鋪女工引五人上三樓就坐,女眷們坐在妝奁前被七八名女工侍奉化妝,子烏與殷今職在靠欄杆邊的榻上坐着等待,店家送上幹果、蜜餞、花茶,兩人看着樓下街市上的人流閑聊。
差不多過了有三刻鐘,殷今職看那邊女工們開始收拾化妝的脂粉,便招呼一旁侍立的女工問:“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