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廖牧信已持劍立于擂台旁,他身穿華服,氣度矜貴,高昂着頭顱,面上帶着從容的笑。
等着看這場比賽的觀衆早已入場,見到這麼一個神采飛揚的俊俏少年郎本就會覺得賞心悅目,更何況他能站到地方,已然是人中龍鳳了,即便面有驕矜之色,那也是應當的。
廖牧信能聽到衆人對他的議論、誇贊、豔羨,甚至是嫉妒。
從小到大,這些聲音他都太過熟悉,這聲音每多一分,他的自矜也便多一分。
廖朔便于此時走到他身旁,輕拍他的肩膀。
“緊張嗎?”廖朔俨然一副慈父的形象,和藹地開口詢問。
廖牧信不由得眉毛一挑,露出個古怪的笑意,語氣裡的嘲諷之色簡直蓋不下去:“怎會?若對上華清羽,興許會。她麼……呵呵,她還不配。”
廖朔皺眉,他這個兒子什麼都好,偏偏性情驕縱,又自視甚高。
有心想敲打兩句,話未出口,便化作了一聲歎息。也罷,這不過是少年意氣,他年輕時,難道就會覺得自己比不過别人麼?
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麼?
“父親何故歎氣?”廖牧信對父親倒是孝順恭謹,以為他遇上了什麼煩心事。
廖朔望向兒子,驕傲之情溢于言表,“你自小便出衆,好學又刻苦,父親以你為傲。”
話鋒一轉,聲音裡又蘊含着濃濃的擔憂之情:“隻是,常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多少人能終生未嘗敗績的?便是玄清上人,也是不能的!你若一時落敗,切不可消磨意志,須磨砥刻厲才是!”
廖牧信自得的笑僵住。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廖朔,對上他那關切的眼神,先是覺得荒唐,再是可笑,又生出些莫名的憤怒來。
“父親是覺得我會輸給那個無名小卒?”頓了頓,不等廖朔開口,便铿锵自答,“絕無可能!父親便安心看着,看我拿到劍道魁首便好!”
說罷,不再去看父親的臉,隻面向擂台,靜默等候。
廖朔望着兒子倔強的背影,良久,方沉沉歎了口氣,回到了看台之上。
此刻他周圍的熟識卻沒有上次多。
華清羽與其師父天乾散人還未至,上次來看女兒比試的洛汀蘭本就甚少露面,今日也沒再來,倒是洛芊闆正地站在一旁,凝視着擂台的方向。
丁螢落敗,臉上挂不住,躲在屋裡生悶氣,丁明材這幾日都陪着女兒,今日不會來。莊邈是蒼梧派之人,又要籌備下午的煉丹,想必也是不會來的。
見廖朔面上帶着愁容,幾位别派好友便寬慰道:“令朗的劍術是我們有目共睹的,且那姜青岚雖有幾分本事,卻也無甚出彩,你又何必憂心呢?且安坐便是。”
廖朔心中卻仍惴惴。的确,目前姜青岚展露出的實力稱得上好,卻不算天才。她反應慢,許多時間到了千鈞一發之際才能勉強脫身。且她使的又是根樹枝,怎麼着也不可能打赢廖牧信。
可為什麼他卻仍是不安呢?因為她有陳雲筝做師叔嗎?似乎也不是。
這個問題在姜青岚出現在擂台邊時得到了解答。
她高挽着頭發,窄袖胡領,手拿木劍,幹淨利落。而那氣定神閑的模樣,與華清羽如出一轍,卻又有所不同。
華清羽的鎮定,大多源自他性子冷,除了劍術,其他任何都提不起他的興趣。無欲則剛,自然波瀾不驚。
而姜青岚卻不是。
她喜怒皆形于色,嬉笑怒罵,是幅鮮妍的畫卷。
此刻她若是緊張彷徨,呼吸和腳步都會出賣她。可她的呼吸沉穩,腳步輕快,轉瞬便到了擂台邊,顯然并無絲毫忐忑與不安。其周身甚至隐隐有幾分隐士高人那般臻至化境的氣度。
荒唐!
這便是廖朔下一刻的反應。這小姑娘才多大年紀,自己竟将她視為世外高人了,真真可笑!
他強止住紛亂的思緒,預備沉下心觀看這場比試。
身旁腳步聲接近,廖朔偏頭,看清來人後,大笑:“你怎麼來了?”
莊邈微笑行禮,而後将目光投向那道身處擂台仍悠然的身影,眸光專注而認真。
廖牧信掃了眼姜青岚的木劍,輕蔑地笑出聲,上下打量着姜青岚,嘲弄道:“你是不是很窮,所以拿着這個破玩意上台?不若我送你一把上好的靈劍,如何?”
“好,你若食言,便不是人。”姜青岚答應得爽快極了,看起來似乎當真了。
廖牧信臉上的笑便一滞。
姜青岚上下打量他,挑眉故作詫異道:“啧,瞧你滿臉不高興的樣子,别是為了這點小事,就真不想當人了?”
“大膽!你敢這麼跟我說話?”廖牧信終究是顧及着在場的人衆多,壓低着聲音,低呵道。
然而但凡心思活絡點的,誰不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他已氣急敗壞了呢?
高台上,遙遙望着這邊的莊邈忽地一聲輕笑,側頭對身旁的廖朔道:“他這性子倒是數年如一日,雖看着輕浮些,到底還小,不失為天真赤誠。”
此言一出,引得多人附和,廖朔也隻得苦笑着應了,心裡卻打定主意等比完這場就把兒子好好收拾一頓!
莊邈向來持重守靜,卻不代表他真就軟弱可欺了。
這臭小子定然又背地裡招惹莊邈了,不然哪能引出他說這樣的一番話。
說他性子沒變,意思不就是他多年未曾長進一星半點嗎?
說他看着輕浮,這倒是說得直白,畢竟在場諸人,但凡沒有眼疾,誰看不出三言兩語後,那姜姑娘淡然自若,他反倒面色鐵青,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說他天真赤誠,就差沒明着說他如被嬌慣壞的幼兒一般胡鬧了!
太不像話了!廖朔暗暗捏緊了拳頭,隻祈禱比試快快開始,别讓兒子繼續丢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