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已然屏息,預備觀看一場精彩的對決,可宣布開始後的下一瞬,兩人紋絲不動。
很正常,高手對決,牽一發而動全身。剛開始謹慎些,很正常。
可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兩人還是一動不動。
這下大家坐不住了。
并非每一位看客都深谙劍道,如今見擂台上的倆人非但不交手,還跟老僧入定似的,甚至倆人還都閉上了眼!這是做什麼?
華禾摸不着頭腦,回身問陳雲筝:“師父,她們這是幹什麼呢?”
陳雲筝的神色是罕見的凝重,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台上的姜青岚,聲音帶了些擔憂:“比劍意。”
劍意,實則是一個過于寬泛的概念。簡單來說,便如習武之人身負内力,一招一式都是内力的外化。
而這劍意就相當于内力,是劍修對于劍道的領悟。
這二人此刻便在凝聚劍意,時刻一到,向對方揮出一劍,比的就是揮出那劍所帶的劍意。
而被對方劍意所傷者,輕則受内傷吐血;重則心神震蕩劍意潰散,乃至道心破碎走火入魔。
這種情況下,劍的品質優劣對結果也有極大的影響。姜青岚拿的是把普通桃木劍,對上上品靈劍,着實吃虧不少。
即便他一直認為姜青岚的劍術比華清羽高,可面對這種可能傷及本源的情形,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都沒辦法不去擔心,擔心那最壞的結果。
姜雯溫和平靜的面容此刻有些發白。她攥緊拳頭又放下,不斷告訴自己,總要過這一關的。日後誅妖滅魔,哪一次不是危險重重呢?
天乾散人已霍然起身,面上一片驚愕。
玄清上人掃他一眼,“怎麼了?”
天乾散人這才冷靜下來,又緩緩坐下,看着華清羽,甕聲道:“那丫頭的劍太差,如此,也是勝之不武。”
“就算是尋常過招,華師兄也占了寶劍的便宜,不是一樣勝之不武?而且華師兄也未必能赢啊!”丁螢坦然接話。
姜青岚到底先打敗了自己,又打敗了打敗自己的廖牧信,她都被人輕視,那自己豈不是更不堪了?是以,她不得不出言維護姜青岚一句,畢竟輸給劍魁,實在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
天乾散人倒沒跟小輩一般見識,隻對着玄清上人道:“你劍術那麼好,怎麼子孫後代個個資質平平?到底是不是你的血脈?”
丁螢氣得眼前發黑,幾乎要暈過去,想再出言反擊之時,卻被父親拽住胳膊,強行攔住了。
玄清上人不怒反笑,一眼掃過去,威壓卻令人無法直視。他淡淡道:“萬事萬物都看機緣,劍道并非隻能在我這一脈傳承。賢弟雖無自己血脈,倒收了個好徒弟,也能聊以慰藉了。”
這話卻戳到了天乾散人的痛處。他年輕時醉心劍道,一心鑽研劍術,忽視了一位摯友紅顔的情誼。等他幡然醒悟之時,那紅顔早已嫁作他人,于是他終生未娶,到如今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還是個孤家寡人。
于是,看台氣氛凝滞下來,衆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莊邈自始至終,隻盯着擂台上的那道身影。心裡空落落的,心跳卻又很快,他從未有過這種感受。
卻在這時,擂台上的兩人動了。
姜青岚與華清羽幾乎同時睜眼,而後揮出一道劍氣,接着卻并不躲閃,隻站在原地。
須臾,一道艱澀的男聲響起:“我……輸了。”
華清羽身子猛地搖晃一下,往下墜去,勉力以劍撐地,吐出一口鮮血,頭顱低垂。他蒼白的面容被披散的頭發遮擋,看不出臉上的神情。
一片死寂。
姜青岚這回反應倒快,劍尖再度指向裁判,也不廢話,徑直道:“宣讀。”
好一會兒後,裁判恍惚的聲音響起:“姜青岚,勝——”
她唇角勾起,滿足地笑了。
劍魁已得,接下來,就等着入秘境,拿橫秋劍了!
高台之上,莊邈松了口氣,不自覺露出了微笑,胸中那沉甸甸的發悶感也消散一空。他正覺輕松,忽又怔住。
方才局勢未塵埃落定之時,他那種異樣的感覺,竟是不安麼?到底是多麼強烈的不安,才讓他自己都對那種情緒感到陌生?
他不敢去看姜青岚的笑顔,卻悲哀地發覺,即便垂眼,眼前似乎仍是她的臉。
他這算是……情窦初開麼?
“這孩子資質甚好。”玄清上人贊歎的聲音響起。
莊邈回頭,見到便是師父的眸子裡滿是欣賞,這神情,與師父初次見到自己時分毫不差。
那時,他置身于藥爐底下,往上看,巨大的爐蓋擋住了每一絲光芒。
他雖睜着一雙眼,卻不能視物。起先還有斷斷續續的哭泣聲,也很久沒再響起過了。
細碎的窸窣聲倒是從未停止。他一閉眼,幾乎就能看到數不清的蟲子在那些已經僵硬的身軀上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