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宗内有一座最低矮的峰,名喚罪人峰,顧名思義,用以關押犯了大錯的門人或是邪修。罪人峰有天然大小溶洞數百窟,在所有溶洞的最底層滲有一汪寒潭,那裡常年不見日光,冰冷潮濕,水中多蚊虱,是最折磨人的一間水牢。
哒,哒,哒。
靴底踩在一級級石階往下行走的聲音,在封閉的洞穴中尤為清晰。石壁上的火把依次亮起,在洞窟映出行走的森森長影。
那腳步聲行至洞穴最底層便停住了,片刻後,傳來一道略帶嫌棄的輕啧:
“雲霄賢侄,想明白了嗎?”
微弱火光映亮了大半個溶洞,那水牢裡竟鎖了一人——披頭散發看不清面容,半身浸在寒潭水中,素白單衣污成濁色,一對泛着寒光的碗口粗細鎖鍊自窟頂垂下,洞穿兩側的琵琶骨,肩頭滲出的鮮血已然幹涸。
玄冥子見潭中人不理睬,面上閃過一絲不虞,冷呵一聲:“昭然!”
自他身後鑽出個年輕人,谄笑着躬身:“宗主有何吩咐?”
“你的師弟,交由你處置了”這位青霞宗的新宗主撂下一句話,轉身離去,不再往水牢那邊施舍眼神,“昭然,你可莫要讓本座失望。”
靴子聲漸漸遠去,溶洞陷入短暫寂靜,又被一道入水聲打破。
林昭然自石階躍下,踩進一腳深的寒潭,施施然走到潭中人面前:“在水牢住了半個月,師弟可還習慣?”
盯着不聲不響亦不動彈的齊雲霄片刻之後,他像是恍然大悟般,一拍腦袋:“我給忘了!潭水如此冰冷刺骨,師弟又無修為傍身,定是被凍僵了才不肯理睬為兄,那——我來給你松松筋骨可好?”
林昭然面上挂着溫情脈脈的笑容,做的事情卻半分不顯仁慈道德。他打了個響指,洞穿了齊雲霄琵琶骨的那兩條鎖鍊緩緩升起,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潭中人肩頭瞬間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寒潭水翻起漣漪,原是一群蟲豸彙聚于他腳下的水面,争相飲血食肉。
林昭然歎了口氣,扭曲的快意自心底肆意妄長:“真是可憐——昔日驚才絕豔風光無限的劍修首席,如今竟淪落至此等悲慘落魄之境,還要被蟲蝕身。也不知若是師父看到他最看重的小弟子成了這副狼狽模樣,會作何感想?”
齊雲霄被吊起來,雙臂近乎撕裂。他緊閉雙目,身體因痛苦顫抖不休,卻仍舊一聲不吭。
林昭然玩累了,手掌揮下,鎖鍊驟然松開。齊雲霄落回水中,冰冷潭水瞬間澆透了素白衣衫,傷口被寒氣侵蝕發白,冷汗自他額角滴下。
印象裡那曾經恭謙儒雅的林師兄步步逼近。
“說出宗門至寶青霞珠的下落,我還能看在你我多年同門情誼的份上,央宗主賞你做個劍冢守墓人了度殘生。”
受刑之人輕嗤一聲。
林昭然眯起雙目:“你笑什麼?”
蓬頭垢面下的聲音雖然虛弱無比,卻異常堅毅:“我笑你,被名利所累,和那玄冥子狼狽為奸、狗苟蠅營,若師父得知他溫潤有禮的大弟子在他失蹤後便如此行徑,又該對你失望了。”
林昭然聞言,胸脯劇烈起伏,眼中閃過強烈恨意,五指成爪一把掐住那人脖頸:“齊雲霄,你懂什麼?!”
但很快他松開潭中人,抖幹淨指尖水漬,唇角彎起,帶着一抹勝利者的微笑:
“呵……你可知,師父閉關前夕,是我換了茶裡的離魂散。什麼失蹤,什麼下落不明,都是宗主用來掩人耳目的說辭罷了。”
齊雲霄驟然擡頭,亂發下,寒潭般的黑眸死死盯住對方。泛白的唇瓣顫抖,似是想說什麼,可終究什麼也沒說出來。
林昭然見他終于有了反應,嘴角一咧,擠出個堪稱猙獰的笑容:
“不過是師父可憐你父母雙亡,才總給你最好的——丹藥給你最好的,功法給你最好的,就連鎮冢的霞雲劍都給了你!若非師父偏心,你又怎麼能順風順水地獨占那麼多年劍修首席!我是師父的大弟子,這首席的位置,本來就該是我的!”
他抖開身上的青霞雲紋玄襟直綴:“瞧,你穿了這些年的首席袍,如今不也到我身上了?”
“還有這把霞雲劍……煉化它可廢了我不少功夫呢。”
齊雲霄瞳孔驟縮。
早在被以玄冥子為首的分裂派以“勾結邪道”為由關進水牢時,他便被打碎丹田廢除修為,連本命靈劍霞雲也斷了聯系。
原是被這厮奪了去。
林昭然還在說什麼他已聽不清,目光落在對方手中那柄陪伴了他十餘年的靈劍上。霞雲劍似有所感,躁動嗡鳴不止。
林昭然臉色大變:“這蠢物我煉了七日七夜,怎麼還認主,不好……啊!”
一聲巨響,霞雲劍驟然解體爆開,鋒利劍刃四射,唰唰數聲削斷兩根鎖鍊,齊雲霄肩上一松,得以脫困。林昭然則被數枚殘刃釘入身體各處,痛得滿地打滾,蟲豸聞血而來,蜂擁而至。
“混賬東西——!!齊雲霄!我要殺了你!!滾開!都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