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做。”任沉木道。
視線是黑暗的,陳堂的聲音好像從四面八方傳來,視覺的缺失讓其他感覺格外敏感。
“靠,”陳堂笑了,“這還有點符合你的人設。”
“什麼意思?難道我是個尖酸刻薄的人?”任沉木問。
“nonono,”陳堂搖着手指,想起任沉木看不見又隻好收回來,“你沒有尖酸刻薄,你是直接不理人。”
“我不覺得。”任沉木并不認同,老實說他覺得自己就是無用社交太多了,但孤身在外也沒有辦法。
“現在好像确實不一樣了,”陳堂脫了鞋把腿擡到床上,抱膝歪頭看着任沉木,“會接話了。”
“嗯?”
“對!就是這樣!你以前不管别人說什麼怎麼逗你惹你你都是一副死人樣,最多回一句‘嗯’,還是最平淡的那種,一個冷漠的話題終結者。”陳堂嘿嘿笑起來,“現在講話會抛鈎子了,讓人把話講下去。誰給你調成這樣了?”
任沉木也輕笑了下,然後——“哦。”
陳堂氣得想揍他:“你幹嘛!剛誇你呢!”
“哦。”
“哦你妹!”陳堂後悔死剛說的話了,他要撤回!全部撤回!姓任的還是一個無敵王八蛋!放的鈎子就是為了更好地氣死人!
“我沒妹。”
陳堂投降。他看着任沉木,忽然又覺得現在似乎挺好,他面前是個這樣鮮活的人——任沉木第一次眼疾發病時一整個病期沒說一句話,就把自己悶在房間裡,誰也不見,就像被風抽幹了汁液的殘荷,衰敗萎靡。
那次過後他變得更不愛講話和社交了,不是孤僻那種,隻是每當人要靠近他都會被他三言兩語很得體地阻隔開,挑不出任何毛病,也得不到更多回應。
“欸話說,”陳堂忽然想到什麼,“你怎麼會把我設成緊急聯系人?要不是鄰居大叔給我打電話我真還趕不過來。”
“我又不想真死外邊。”任沉木道。
[以後誰死外邊都别管!]
過往說過的話再次回擊在陳堂身上,他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聽見任沉木接着道,
“而且,你是我從小玩到大的兄弟。”
“如果你指的是你玩我的話。”陳堂補充道,兩人都笑起來。陳堂鼻子都笑酸了,沒好氣道,“欸你真是,突然搞這麼煽情幹嘛……”
任沉木也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變得更擅長發現與捕捉那些環繞在四周的情感了,并且不去猜忌或逃避,而是更大膽地去敞開自己,擁抱情感,無論好壞——他失去了一雙感官的眼睛,又得到了一雙感知的眼睛。
“哦,那個大叔,他什麼時候回去的?”任沉木問道。昨天看不見後他摔倒在地,隻聽見Ruby亂叫着跑遠,然後就昏迷了過去,再醒過來已經是今天早上,守在床邊的是陳堂。
“我來了他就回去了,”陳堂敲着護欄道,“大概是下午四點半。”他轉了個身手臂搭在護欄上斜靠着,“你命還真好啊,狗子這麼忠心又機靈,兩個鄰居也是好得沒話說。”
任沉木笑了下,垂着眼眸沒回話。
“雖然你剛剛說了很煽情的話,不過親兄弟還要明算賬,我賬給你算前頭,”陳堂晃腿掰着指頭開始算,“為了表示感謝我給人大叔轉了一萬,Ruby這段時間我幫你照顧,寄宿費夥食費不能少,還有陪你的這段時間,轉VIP病房的錢和護理費等等的,病好以後統統還我。”
“好,我知道了。”任沉木摸到遙控器,把電視打開,“帳算好了發我,我轉你——雖然轉病房是你強買強賣。”
他眼疾其實從第一次發病治療後就沒這麼嚴重過了,這次主要是因為這段時間用眼過度,又忘了複查時間一直拖着,昨天做完手術明天就能重新看見,隻要再修養一兩周就痊愈了,陳堂非要小題大做給他轉到VIP病房。
“誰要你轉錢了。”陳堂冷哼一聲。
電視屏幕顯示開機畫面,任沉木轉過頭,面露疑惑。
陳堂深吸一口氣,在電視出聲前道:“跟我回去。”
“那我們說,我們節目今天也是請到了一位重量級嘉賓,會是誰呢,請工作人員打開通道……”電視打開。
“現在不行。”任沉木靠着枕頭,目光沉靜。
“你都這樣了還要自己在外邊呆着?你到底在倔什麼?”陳堂急切地質問。
“哈喽大家好,我是設計師姜煜……”
兩人齊刷刷看向電視屏幕,任沉木看不見畫面,但光聽聲音就能在腦子裡浮現裡面的場景,陳堂唰地起身換了個頻道,轉頭看見任沉木抿緊的唇,閉了閉眼歎氣道:“行吧,現在不行總比永遠不回得好。”起碼他看見任沉木有在改變,向好的方面改變。
他把電視音量調适中,故意道:“開什麼電視,又看不見。”
任沉木擡頭,似乎在看他:“你其實不用換台,我已經沒那麼在意了。”
“以後是什麼時候?”陳堂還是忍不住問。
“什麼以後?”
“現在不行,什麼時候‘行’?”
任沉木安靜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
“最近娛樂圈可是炸了鍋,祝晨風導演新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起粉絲惡性傷人事件竟堂而皇之在片場發生,目前已知編劇和女主角樂書甯負傷……”
任沉木猛地停下話頭,眼墊後的眼睛瞳孔極速收縮失焦。
祝晨風、惡性傷人、編劇、負傷……這幾個詞似乎已經超過了他大腦的負荷,神經瞬間繃緊牽扯腦膜,刺痛眼睛回神。
“怎麼了?”陳堂察覺不對,趕緊問道。
任沉木指着電視的方向,問:“這在播報什麼?”
“不是你,我在問你的事你扯什麼電視……”
“在播報什麼?!”任沉木幾乎是吼出來的,他扯着陳堂,額頭迅速沁滿了汗,“求你,幫我看一下。”
他忽然好恨自己看不見,簡直就是個廢物。
任沉木在說什麼啊?求?他瘋了?!
陳堂這才反應過來他不是在轉移話題,邊看電視邊實時轉播:“就娛樂新聞,一個粉絲在拍攝現場拿硫酸去潑女主角,被編劇救了,不過兩人還是受傷了,送來醫院……你什麼時候也對娛樂頭條感興趣了?”
任沉木手越抓越緊,迫切地繼續問:“哪個現場?什麼劇?”
不是……
千萬不要是……
“嗯……”陳堂在熒幕上檢索信息,“《拾階而上》。”
陳堂感覺手臂上的手瞬間洩了力,他轉頭,看見任沉木慌亂地在床上翻找什麼。
“找什麼?”任沉木很不對勁,陳堂在想要不要喊醫生來。
“手機。”任沉木喘息很重。
“在桌子上,我幫你拿。”陳堂轉身将桌上的手機拿來遞給任沉木,任沉木接過手機,又無力地發現自己什麼也看不見。
“要做什麼?”
“發消息。”任沉木摸索着用指紋解了鎖,又把手機遞給陳堂,“幫我個忙,打開微信,給置頂發個消息,就,就問句‘在嗎?’就行。”
“哦……”陳堂接過手機照做,“這個……小怪貓影?”
“嗯。”
陳堂發完消息,不小心點到對方頭像,他秉着好兄弟也不能偷窺人隐私的原則隻掃了兩眼就立馬返回,把手機遞還給任沉木:“發了。”
“謝謝,他回了嗎?”任沉木問道。
“還沒,這才剛發,你急什麼?”陳堂語調很平靜,内心實際早已波濤洶湧——老天爺,這到底是誰啊?讓任沉木一個從不給人備注和主動發消息的人又是置頂又是備注還聊個不停的!他開始還以為小怪貓影就是昵稱,啧,現在看來,怎麼有點像……愛稱?
難道這小子在這邊談戀愛了所以不回去?真的假的?他都沒談上任沉木怎麼能先談?況且,這小子真的會談戀愛?他以為天才都是沒有七情六欲的。
“這人誰啊?”好奇心驅使他必須問出來。
“……鄰居。”任沉木道。
“哦……哦?!”陳堂忽然瞪大眼睛,“哪個鄰居?咱倆上次酒吧遇到那個?!”
“嗯。”
“真的假的?”陳堂一臉狐疑,“你給鄰居置頂還,給備注……?我都沒這待遇。”
任沉木歎氣,眉頭就沒松過:“你别管,真的是鄰居。回了嗎?”
陳堂看了眼,道:“沒有。”
任沉木錘了下床,煩躁地往後靠着,陳堂看他這反應再結合那天在酒吧一些零散的記憶,有個了大膽的猜測:“你這鄰居,不會就是報道裡的編劇吧?”
任沉木手臂蓋在眼睛上,出聲很悶重,好像帶着體内郁結的熱氣:“不知道……希望不是。”
劇組那麼多編劇,不會吧……
“你……你有他照片不?”陳堂試探着問,“微博上有視頻照片,你要是真想确認,我能幫你對照一下。”
任沉木放下手臂,攥着手機似乎經過了激烈的掙紮,最終打開手機遞給陳堂道:“點相冊,有個分類……應該挺明顯的,你直接就能看到。”
陳堂打開相冊,還真是一眼就看到——一共就兩個分類,一個“設計”,一個“小貓”——他扯着嘴角,意味深長地看了任沉木一眼,好像第一天認識他。
“小貓”裡有幾十張照片,看起來倒不像偷拍,更多是自拍,應該是任沉木保存的聊天記錄裡的。經過一番比對,陳堂把手機還給任沉木,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怎麼樣?是不是他?”任沉木問道,眼珠恍惚地亂轉。
陳堂看着他,知道也瞞不過,輕聲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