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澈回到家,和父親打了聲招呼,就火速趕回自己房間鼓搗相機,沒有留意父親看見他手中的相機,不動聲色的皺了一下眉頭。
其實他早先看了畫展的介紹,知道展出的畫作裡有他最愛的莫奈博物館的“鎮館之寶”《日出·印象》,不然他也不會大費周章跑到市區裡,光是路上就耗了一個多小時。
他沒有告訴雲芷玥的是,其實她停留在那幅畫前的時候,他偷拍了一張。雖然隻是背影,但他還是緊張的要命。國外留學的時候,他做過攝影的兼職,忙碌的時候一天拍幾百張照片,都沒有今天這樣慌。但他不想錯過機會,女孩微卷的長發絲毫沒有做頭發的痕迹,可見是和他一樣的沒有規律的自然卷,棕色風衣把氣質拿捏的極為到位,她的背影搭配《日出·印象》沒有任何沖突感,更多的是現代美和自然美的結合,所以他不受控制的拍了。
和女孩搭話時,看到她的正臉,隻覺美得清麗、沁人心脾,和他在國外看到的妝容濃豔的女孩不同,幾乎是瞬間抓住了他的眼球。分享他拍的畫作時,他也擔心過,如果女孩手滑翻到了那張照片,那他勢必要解釋一番。但她的素質很高,相機拿在自己手裡也沒有亂動亂翻,隻是聽他的指示操作,讓他心裡對眼前這個陌生人的好感倍增。雷澈十分期待下次再和她見面,甚至拿起手機打開了以前他并不在意的美食、遊樂評價類的app,這件事他暫時還不想告訴别人,而且他也覺得沒必要直接問他人獲取現成的信息,如果有必要,他都願意先去看看那些人們贊不絕口的小店,這才是自己的誠意。
刷手機的時間過得太快,不一會兒,管家通知他用餐,他才戀戀不舍的放下手機,關上房門,來到一樓餐廳。
父親已經端正的坐在象征着主人的位置,雷澈一向不太喜歡這等級森嚴的就餐形式。雖然他清楚物質條件使他從小面對的很多事和别的小孩不太一樣,放在别人身上也早該習以為常了。但他總覺得怪怪的,似乎有些東西在以物質權勢的名義束縛着他和他的家人們,因此十分懷念在國外的時光,他瞞着家人合租房子,和室友多數時間一起做飯,過節才會考慮下館子。他的廚藝也是那時候練出來的,身邊所有人都沒覺得他有少爺架子,甚至沒有人知道他的家世,他很享受其中,和所有人平等的坐在一起吃飯、閑聊,和其他人一樣沒有人照顧也能過好每一天的日子。然而父親不理解,父親想培養出一個精英,條條框框都在他掌控範圍内的精英,所以才會強制他回國,明明說好允他在國外定居。
“你玩相機要玩到什麼時候?是不是沒有人提醒你,你能玩一晚上?”雷弘生對小兒子極為不滿,快30歲的人了,怎麼就這麼不懂事,玩心這麼重。早知道就不該放縱他出國,也怪那個逆子幫忙說情......
雷澈不言,安靜的将餐巾鋪好,他十分清楚,不完成這些既定的流程,父親不僅會責備自己沒規矩,也會責備母親。剛好她從廚房走出來,指導完廚師做好所有的菜,她才會出來吃飯,這也是家裡的規矩。
“你看看你養的兒子,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瘋,帶着相機亂拍,晚飯都不吃。你要是管不了,以後别讓他跟我一起吃飯。”
雷澈的母親詠華年輕時是個美豔的胚子,加上有些才華和心思,才被雷弘生相中,想方設法給他生下兒子。雷澈自幼聰明伶俐,能言善道,深得雷弘生喜愛,竟不知怎麼長大了偏偏愛上藝術,這在他父親看來絕對是“玩物喪志的玩意兒”,但她卻發現自己并不能束縛兒子,作為母親,她隻能給兒子求情。
“弘生,都是我不好。澈兒他剛回國,可能還在倒時差,我一個當媽的沒考慮周到,這事兒怪我,澈兒一直是聽話的好孩子,你知道的~以後我盯着他,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吃飯,多熱鬧呀!你也很想念澈兒,對吧?”詠華笑盈盈的,言語活躍足了氣氛,叫人難以較真兒生氣,“今兒我讓廚師炖了湯,出鍋後晾好了一碗,弘生你先嘗嘗?”言罷,詠華示意後廚端來一個精緻的小碗,自己接過,再畢恭畢敬的端到雷弘生面前,順利的岔開了話題。
雷澈為難的看向母親,而一向以妖娆著稱的詠華,隻是俏皮的向兒子眨眨眼以示鼓舞。對她來說餘生唯一能信任、依靠的就是兒子。不管别人怎麼看待她,或者很多事她做得就是很過分,但在兒子這兒,她隻是一個母親。
“澈兒,你也快吃吧。吃完飯了,媽想找你聊聊。”詠華入座後,小聲對雷澈嘀咕了一句,雷澈點點頭。三個人無聲無息的吃了飯,雷弘生第一個離開餐桌,剩下的二人才可以随意離席。于是雷澈和詠華一前一後的來到雷澈的房間。
沒有雷弘生的束縛,詠華和兒子說話便可以暢所欲言。“澈兒,你告訴媽,今天去哪兒了?你爸本想下午帶你去打高爾夫的,管家到了這兒敲門,才發現你沒影兒了,所以他才跟你發火,你也别跟父親計較,知道嗎?現在跟我說說,怎麼不告而别自己出去了呢?”
雷澈有點難為情,看着母親擔憂的神色,他撓撓自己的頭發,“媽,在國外自由慣了。事事報備真的讓我感到很束縛,但今天是我不對,還讓你被責備,對不起!其實我是去看畫展了......”
詠華欣慰的一笑,“傻孩子,你跟媽道歉做什麼。你果然還是藝術至上,跟出國前一樣,一點兒都沒變。”
雷澈把母親帶到書桌前,一邊拿起相機遞給她,一邊說:“媽,你知道父親這次把我叫回來是為什麼麼?此前允許我定居國外,為什麼突然變了主意?而且我總感覺,他對我越來越嚴格了。”
詠華停下按相機的動作,有點無奈的擡起頭,直視着兒子的眼睛,清澈見底,打扮也是鄰家大男孩的風格,完全沒有少爺的架子和樣子,更不像一個管理者,該怎麼跟他說呢。
“澈兒,你父親他,如果我的感覺沒錯,他還是希望你能接手他的位置。”雖然這根本不是詠華的感覺,而是雷弘生早就跟她說清楚了。
“啊?”雷澈整個人都懵了,“媽,哥是做錯了什麼事嗎?為什麼突然讓我當接班人?”
詠華搖搖頭,她在雷澈還小的時候就不願意讓他同餘皓岩走得太近,餘皓岩雖然是個聰慧的孩子,抛開一切,從個人角度講,詠華并不讨厭他,但餘皓岩的個性剛毅,從小就有自己的原則,并不會讨雷弘生的喜歡。雷弘生不喜歡的孩子,她不能讓自己的孩子變得和他一樣。但或許終究還是有同一個父親的血緣在,餘皓岩對雷澈很好,雷澈小時候也很依賴哥哥,她隻能另辟蹊徑,盡可能确保自己的兒子不會變成和餘皓岩一樣的性格。
“那父親為什麼不讓大哥去當?擔心他身居高位奪走一切?那他一定是搞錯了,哥不是那種人!”
“澈兒,你父親有自己的打算。他信任你多過你哥,所以讓你回來了。你哥還會繼續做他的工作,但接班人是你。”如果時間倒退27年,詠華都不會相信自己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竟然會感到心疼,那時候的她一心希望雷弘生隻喜歡自己的孩子,讓自己的孩子讓接班人。但雷澈不願這樣,而她對兒子的愛遠遠超乎自己的想象。
雷澈轉過身,背對着母親低下頭,雙手握着拳。“媽,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事,這麼多年你也看到了,哥對公司的事極為上心,公司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他是個非常有責任感的人,而我從來不想和他争搶這些。從小我就是在您和父親的寵愛下長大的,他一無所有,他隻有我,現如今要我一步登天,占據完全可以放心交給他的位置,這對他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打擊。我不能這麼做。”
“這是你爸對你的期望,澈兒,就當作回報父母,除此之外,其他任何事情都給你自由,好不好?媽答應你。”詠華拍拍兒子的胳膊,見兒子不說話,歎口氣就離開了,順便替他關好了房門。沒有開燈的房間随着天色越來越暗,就像雷澈的心一樣沉。
公司現如今蒸蒸日上的局面,完全是哥一手打造,他耗費的心血,就算雷澈不懂,也是可以想象的。他想不通父親怎麼忍心奪走大哥的一切,原本他擁有的就不多,與此同時,還要奪走雷澈自己的理想,隻為了他的一己私欲嗎?
雷澈靜靜的看着母親給他放回書桌上的相機,再次翻出了女孩背影的照片。顯然母親并沒有翻到這張,不然以她的性格肯定會問的,在國外的時候就被她問過無數次了,或許現在母親反而慶幸他一直沒有遇到合适的人了,不然還得要求對方陪他一起回國。
雷澈盯着照片,心裡久久不能平靜,他渴望有個人能知道自己面臨的困境,至少能有個人聊聊天。而雲芷玥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或許可以試探的和她聊聊。與其找約會的地方兩個人一起玩,或許他們可以找個特定的場地在聊天的過程中加深對彼此的了解,于是,他毫不猶豫的訂下了羽毛球場。
好在雲芷玥擅長的為數不多的體育項目裡包含羽毛球,不過雷澈約她去羽毛球館的時候還是讓她微微有點吃驚。
約好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因為是室内的羽毛球場,所以兩個人都穿得很清爽,雲芷玥紮上了辮子,雷澈帶了發帶避免頭發擋眼睛。一開始雲芷玥還沒有完全在狀态,過了半小時就完全可以和雷澈對打了,雷澈驚訝于她的進步迅速,也安下心來可以和她以相對輕松的口吻聊點正事了。
“芷玥,有件事最近讓我有些困惑,你可以給我出出主意嗎?”
“沒問題啊,你說,”雲芷玥高舉球拍,猛地打過去。
“有一樣很多人都向往的東西,原本注定是某個人的,這個人和你關系很好,但如今你卻被迫和對方搶這樣東西,你會怎麼做。”雷澈一時間想不出更好的比喻,隻好抽象的說了。
沒想到這一球雲芷玥沒有接,她拿球拍将球攔下,羽毛球輕輕落在地上,她放下球拍,指向後面的長椅,示意雷澈坐下來談。
雷澈走過去,看着雲芷玥坐下喝了口水,伸直纖長白淨的雙腿等着他過來,看起來乖巧又可愛。
“雷澈,你怎麼突然問這個呢?不過沒關系啦,你不用告訴我,讓我想想......這東西是很多人都向往不假,但是你想要為它和那個與你原本關系很好的人撕破臉嗎?或許到不了那樣的程度,但或多或少會有影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