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落地,T市是深夜,這裡比V市北一些,晚間還是有些涼意。
航站樓裡,一個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看樣子是奉命接她的機,老遠就朝她招手,馮清淺問她怎麼稱呼,她說叫她Andy就好。
此時天色已經一點亮度都沒有了,她還是穿着一身職業套裝,發型梳得一絲不苟。
“Andy,你就是要和我結伴培訓的人嗎?“
“是的,我是T市國際醫療中心的護理科研究員,我們會住在同一個酒店裡,有專門的地方培訓并且工作,我們的工作研究是關于無障礙設施以及因病緻殘後的護理和康複訓練,明天就開始。”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現在我帶你回酒店睡覺。”
來不及想馮建軍安排這種工作是不是别有深意,一整天跋涉而來,她隻覺得自己又餓又困,跟着Andy上了車。
手機恢複信号,收到很多條方知曉的報備和問候信息,她一一回應,并表示自己安全和同事會面。
他說:“好的,早點睡。“
他從來不發表情包,她很難從文字裡看見他的心情,隻能按照自己熟悉的樣子揣摩他的語氣——這句話,應該是溫和的,如果他摟着她的話,大概還會摸摸她的頭發。
曾經覺得平淡的日子,在分别之後竟然無比渴望。
Andy看了她一眼:“對了,工作期間不可以使用手機。”
“為什麼規定這個?”
Andy臉上連表情都沒有:“上面規定的。”
馮清淺知道,這是她親爹的意思。
她覺得有趣——這算是把她當小孩子抓早戀呢?
那就看看誰耗得過誰吧……她會一直堅持,隻希望他也能在這種荒謬的情況下如一地愛她。
第二天陽光剛透過窗簾的時候,工作就要開始了,國外一批護理和康複方面的專家已經到達,進行了一場講座般的會議。
過了幾天,她已經可以着手這邊康複科的工作,T市是國際化大都市,為了提升城市口碑,豐富城市文化,這幾年對無障礙設施和護理非常重視,在國際醫療中心内部,有着最豪華的複建設施和體驗,更有一批新的青年才俊提出可以将這裡作為風向标,做出實幹政策——例如完全不實用的盲道可以重新調整修繕,各種再生類藥物加大研發力度等等。
有時表面上明媚如馮清淺,也會被這裡經曆了風霜卻依然保持着積極心态面對生活的人們震撼。
這天,她接待到一對年輕夫妻來體驗外骨骼機器人,丈夫是脊髓病患者,但看上去幹幹淨淨,一看就生活得很有品質,模樣也好看。
但丈夫一開始是有些抗拒的。
“你先試試嘛。”妻子央求道,“你又不讓我買給你,又不堅持複建,就讓我看看嘛。”
他無奈地笑了笑,配合着妻子穿進了外骨骼機器人。
她叫林傾月,是一名心理醫生,馮清淺可以看出她的丈夫雖然不愛說話,但确實很愛她,因為他看她的眼神跟方知曉看馮清淺的眼神很像,都是那種柔軟細膩又極度認真的樣子。
她也忍不住對他們照顧更周到了幾分:“先生小心,找到自身的平衡感。”
他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輕聲道:“有點暈。”
林傾月在一旁攙扶他:“沒事,先适應一下再走。”
他走了兩步,便停下來歇着,悄悄問林傾月:“我看起來是不是很笨重啊?“
林傾月捏了捏他的手:“哪有,很棒啊。”她還有心情開玩笑,“你看起來好高啊。”
“别取笑我了。”可是他也笑了。
馮清淺被這幅溫馨的畫面打動:“先生你走得很棒,千萬不要有病恥心,我們這裡的工作都很專業,您可以放心地嘗試體驗。”
他愣了一下,然後真誠道:“謝謝。”
林傾月告訴馮清淺他們結婚兩年了,他一直不願意接受這些新鮮事物,隻有親近的人能熟悉他的殘态,但是這一次他說他也是開心的。
馮清淺為他們高興,心思卻飄到了九霄雲外。
看到他們幸福,她就突然覺得她跟方知曉也應該這樣,甚至會比他們更幸福。
可是這些日子裡每天都隻能說上幾句話就道了晚安,他也似乎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他早就說過自己習慣了一個人,難道現在是真的過得很适應嗎?
這個晚上,她終于忍不住了,發了一句:“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啊,為什麼你從來都不說想我?”
對面顯示正在輸入中,過了十幾秒,才出現一句:“我可以來找你嗎?”
這一刻彼此壓抑的思念悉數被讀懂,她懶得去想一切阻力,懶得去想父親的态度,沖動道:“快來!”
他立刻應下,兩天後就出現在T市機場的航站樓裡。
馮清淺想去接他,他說不用,自己可以趕到她酒店先住下。
可她還是跟Andy請假了:“我有事。”
“什麼事?”Andy冷淡的眼神透過鏡片,“你最好能夠堅持,雖然我們的工作很累很辛苦,但很有意義。”
不知道是不是馮清淺的錯覺,她總覺得Andy話裡帶着淡淡的諷刺。
“是很有意義,但我男朋友來看我了,我要去接一下他,我會盡快回來。”她硬着頭皮說。
她知道Andy有時是按照父親的指令辦事的,但說起來她畢竟是T市人,是這裡的在職研究員,想來她也應該是不清楚什麼内情的,告訴一下也無妨。
沒想到Andy連這個也被規定:“可是上面說要特别關照你,不可以在上班期間談戀愛。”
這簡直是荒謬至極——
馮清淺笑出聲來:“這個培訓就是針對我的呗?”
Andy如實道:“原本的名單上沒有你,你是被特别指派的,後來加上去的,這個機會難得,如果你還要偷懶,很不好。”
怪不得從剛剛開始她就在諷刺自己,說什麼意義不意義的,合著她也認為她是走後門的,并且也會對照顧這些病人感到厭倦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