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日薄西山。
茅屋裡藥香飄渺,泥爐上煨着的藥罐子咕嘟咕嘟地冒着蒸汽。
柳齊歡用手巾包住滾燙的把手,将熬好的藥湯倒入碗中。
采石場一天下來,她現在腰酸背痛,腦袋也暈乎乎的。齊鴻撿來的那包藥材并不齊全,但聊勝于無,熬煮幾味或許能稍微緩解不适。
吹了吹涼後,趁着溫熱喝下去。柳齊歡又尋了件厚點的外褂披上,撐着精神出了門,打算去班房支領這個月的工錢。
順着小路走不多遠,迎面就見一熟悉的人影漸行漸近。
她有些不可置信,使勁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來人似乎也看見了她,大步快行來至近前。
“柳妹!”
柳齊歡一臉驚訝:“敬啟哥哥,你,你回來了?”
面前人着一身寶藍色團花紋直襟寬袖長袍,銀冠束發,身形挺拔,雖有半年多未見,但氣質比離開帝京前更加成熟穩重了許多。
衛敬啟的情緒有些激動,細細打量着她:“許久未見,你又消瘦了。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裡,你身體可還好?”
“我一切安好。”柳齊歡見到他十分開心,又關心他的情況,“你呢,此行可還順利嗎?有沒有受傷?”
“沒出什麼事,事情也都辦妥了。”衛敬啟見她身上衣衫單薄破舊,低頭解下了自己裝銀兩的錢袋給她,“我今日來的匆忙,沒帶其他東西,這些銀子你先拿去用着。”
柳齊歡忙擺手推辭:“多謝你的心意,我現在找了份舂米所的活計,已經足夠養活自己了。”
她不好意思太麻煩對方,畢竟這幾年面前人已經幫助了自己不少。
當年稷安兄長猝然離世,她清楚必然是與那場肅清有關。可身為一介女流,既無官場門路,也失去了柳府依仗,想要查清兄長死亡的真相,根本無處下手。思來想去,隻有入仕為官這一條路能夠接觸到朝廷内部。
她曾随兄長鄉試中舉,于是故技重施,改名易姓女扮男裝參加了那一年的春闱。
好不容易在殿試中了探花名次,誰曾想會突生變故,其所在考場被曝出有人舞弊,連帶她小心翼翼隐瞞的女子身份也暴露。先帝震怒,以欺君之罪将相關人等一同打入诏獄。
她本以為自己會死在獄中,可竟又被放了出來,後來才知道是衛家人救了自己。
當時身為刑部主事的衛敬啟協助父親衛昶徹查舞弊案,并向先帝極力求情,才免去他們一幹考生的死罪,隻是活罪難逃,最終分别判處了流放充軍等刑罰,而她則被貶為賤籍,入了北司圜。
賤民所的日子不好過,可以說,如果不是有衛敬啟暗中照顧,她早就死了。
因此,她十分感念對方的恩情。
衛敬啟隔着衣袖握住柳齊歡的手腕,不容其退還,認真地看着她:“你我之間,何須多說謝字。”
柳齊歡觸及他的目光,不禁低下了頭,手中的錢袋沉甸甸的,衛家的恩情更是重。
她喃喃道:“我已經受了你許多的恩了……”
衛敬啟溫柔一笑,仿若靜水波瀾,眼中情意一如既往:“你我本是青梅竹馬,又有當年父輩定下婚約,我對你自然有照看之責。甚至……我覺得自己做的還不夠。”
聽到他提起昔日婚約,柳齊歡的回憶不禁被勾起。
那時候父親是鎮遠大将軍,因軍功封了忠烈侯,而一直交好的衛大人,仕途也如日中天,連升三級,很得高祖皇帝與先帝的賞識。兩家長輩來往甚密,孩子之間也處得極好。因衛敬啟年長于她四歲,所以也如兄長一般待她,而她也總想個跟屁蟲一樣黏着二人。
因此,父母便定下了親事,約定等她及笄之年成婚。
然而,誰曾想天有不測風雲,還未等她長大,父母、兄長就接連去世……
想及此處,柳齊歡苦笑道:“還提那麼久遠的事情做什麼,婚約早就不作數了,敬啟哥哥還是再覓佳人吧。”
“可我還記得……”衛敬啟想要解釋,他依然記得婚約,但看到她眼角的淚花,一時皺了眉,“抱歉,我不該提過去的事。”
“别這麼說……”柳齊歡吸了吸鼻子,展顔一笑。
倆人相顧無言,都有些感傷。
這時,齊鴻忽然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真的是衛大哥!好久不見你!”
他像隻活潑的小鳥一樣将衛敬啟撞了個滿懷,親切地撲上來抱住他。
衛敬啟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原來是鴻兒啊,這才半年沒見,你都長這麼高了。”
“嘿嘿,自從跟着齊歡哥哥,我基本就不怎麼餓肚子,自然長得快了!”齊鴻聽到對方誇自己,滿臉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