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連柳齊歡的影兒都沒見着,問了看守才得知給準了三日假。
他問為何準假。看守因不清楚柳齊歡與衛敬啟的關系,便隻簡單提了句是上頭來巡查時恰好撞見對方病病殃殃的體恤之舉。
賤民在大梁地位最為低下,沒人關心他們生死存活,賤民所因而也苛待成風。
傅常懿心知這些情況,正思索對方是真傷病,還是裝模多樣耍心機躲罰時,看守卻探頭探腦地瞅着他。
“怎麼了?”
對方陪着笑問道:“那個,感覺常公子您似乎挺關心齊歡那小子,要再準他兩日假照顧照顧麼?”
前腳剛走了個員外郎,後腳又來了個公子哥,還都是為齊歡而來。看守心裡直犯嘀咕,忍不住想試探。
傅常懿斜對方一眼:“你腦袋上那倆窟窿是瞎的麼,本公子什麼時候關心他了?對付一戴罪的賤民,該怎麼做,還用我教你?”
他渾身散發着森冷的威懾,看守對上眼神,莫名不敢違抗其命令,連忙低頭答應着。
“那臭小子住什麼地方,你帶本公子過去。”
傅常懿在看守的引導下,來到了那處破茅屋,揮手讓對方滾遠點後,自己單獨留下。
面前的茅屋矮矮塌塌,與周邊的其他房子差不多。黃泥糊窗,茅草作頂,能看出有不少修修補補的痕迹。
雖然又破又爛十分老舊,但門前屋後很規整,沒有像其他的賤民房那樣雜物亂放,甚至連雜草也清理的很幹淨。
腳下的泥土裡夾雜着一些谷類的碎殼,傅常懿踩了踩,想起來第一次遇見對方就是在舂米所,估計常與糧食工作打交道。
看守說對方這幾日休假,應該在家。他嘗試輕輕地推了推木門,發現推不動,鎖着。
難道不在麼?
他想了想,繞着茅屋轉了一圈,忽見一側窗戶沒有合嚴,他試着拉動,從窗沿内側掉下來一根細長的支杆。
傅常懿彎腰撿起,一陣微風吹過,被裡面飄出來一張紙蓋住了臉。
他抓下來,發現不是宣紙,而是較為廉價的麻紙,觸手粗糙而劣質,上有字迹,淡淡的石墨氣味。
粗略浏覽了一遍上面的内容,是狀告本地陳員外家的兒子陳潘打死北司圜賤民楊連,以及其霸占良家女,侵吞良民地等一系列惡行。
紙張上的字迹娟秀工整,筆力卻又兼具鋒芒。行文簡練,字字控訴,讀下來令人氣憤于被告的所作所為。
傅常懿詫異于竟然有人為賤民書寫訴狀,而且不像是一般的刀筆吏所寫,用詞更有水平。
正看着,視線下落到最後的落款,狀告人一列中有好幾個名字,最後是“齊歡”二字。
他正猜測這訴狀莫不是臭小子寫的,忽然屋裡傳出了一聲極壓抑的細微低吟。
他将狀紙一卷,輕掀起窗戶,向内看去。
隻聞見一股苦澀的藥味迎面撲來,而屋裡也不是沒人,柳齊歡正蜷縮成一團側躺在炕上。
傅常懿略思索了一下,用手裡的支杆撐住窗戶,撩開衣袍下擺,長腿一伸跨過去,靴踩桌案,輕聲進入屋内。
掃視屋内陳設簡樸,竈膛冷灰未燒,看出是一人獨居。
他看到門上的鎖扣,構造機巧,研究了幾眼放下,又轉頭看向炕上。
茅草鋪底,上面隻鋪設一層半舊的床褥。對方窩在被子裡,依然毫無所覺地昏睡着,沒察覺出自己進來。
他沒有弄出動靜來,緩步上前,捏住被角。
手感很薄,有淡淡的稻草氣息,不似那些賭徒賤民汗臭難聞,倒也還算幹淨。
柳齊歡的頭發因睡了半宿微微蓬亂,額頭有滲出的濕汗,一張臉素白無甚血色,眉頭微微皺着,似乎很不舒服的樣子。
臉頰邊的右手瘦得血管微凸,半攥着拳頭,手背掌心都有些擦破的痕迹,是采石場勞動留下的擦傷。
傅常懿細細打量她的面容,心道臭小子的長相尚可,當然相比起他來還是略遜一籌,有點男生女相,看久了還算順眼。
他又一次嘗試在記憶裡翻找這張臉,但确實也沒有什麼明顯的印象。
考慮許是之前中毒導緻的記憶有損,想不起來,便懶得再想了,不如直接問,反正他這回是抱着結交的心态來。
畢竟天底下敢跟他爹對着幹又沒死的人,這臭小子算是頭一個。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把對方叫起來,柳齊歡卻忽然動了動,幹裂起皮的嘴唇嗫嚅出聲:
“水……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