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淡，俞沉眠與章複池忙活了一整天，才将房屋收拾好。

屋内陷入沉寂，昏暗燈光四散，隐約得聽蟲鳴聲，寒氣沉重，能滲透人體。

俞沉眠站在屋中央，猶豫不動，看着面前孤零零的床榻，窄小，若是躺兩個人，一定是極其暧昧的姿勢。

光影流轉，章複池正坐在書桌前，翻看俞沉眠的書本，淡黃燈光打在他臉上，半明半暗，清俊恣意的少年顯得更桀骜了些。

俞沉眠輕咳一聲，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果真，章複池擡眸，漆黑的眸子在黑夜中愈顯深沉。

一片沉默。

約莫過了半分鐘，俞沉眠見他并無開口的念頭，隻好率先道：“這房屋隻一張床榻，要不你先在書桌前将就将就。”

俞沉眠實在無法想象與他同床共枕。

章複池反應不大，但能通過她的說辭感到她此刻的局促。

章複池颔首，道：“好，我在哪都能睡。”

俞沉眠心中過意不去，臨了又補充一句，道：“那你注意别着涼了。”

空氣都沉寂下來，俞沉眠忽覺這話白說了，眼下沒多的被衾，他如何能保暖。

章複池應了聲。

俞沉眠踱步到床邊，眼角不經意瞥向桌邊的人影，夜色暗湧，他與夜色融為一體，似乎在深沉的海水裡翻湧，看不清情緒。

俞沉眠忽然覺着太過委屈他了，轉眼看着窄窄的床闆，那絲情緒也散了，孤男寡女更須注意。

俞沉眠合衣上床，看着那抹微弱燈光，心漸漸安穩，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陪着她入眠。

眼睛漸漸阖上，俞沉眠做了一場夢。

霧氣缭繞，周身是刺骨的寒，看不見盡頭，俞沉眠打了個哆嗦，疑惑向前。

白茫茫一片，仿佛走不到頭，俞沉眠手心發涼，心生疑窦，卻不肯停下。

倏地，前方隐隐得見一個白點，随着俞沉眠走近，白點逐漸變大，是一個人影。

長發及腰，身形單薄，俞沉眠幾乎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俞沉眠眼眶溫熱，漸漸走過去。

離她兩步遠的距離，俞沉眠停下了。

霧氣萦繞在俞未青身旁，愈發顯得她皎潔無瑕，遺世獨立般，可她的背影瘦削，搖搖欲墜，落寞至極。

俞沉眠輕喃道：“姐姐。”

身前的人仿若未聞，隻一個背影對着俞沉眠，連頭發絲都彰顯着不可接近。

俞沉眠腦海浮現出姐姐的恬靜面容，耳旁響起泠泠聲音，俞沉眠鼻子泛酸，眼前一片模糊，忍住哽咽，又喚了一聲姐姐。

俞沉眠看到她的身體微動，不由向前挪了一步。

俞未青緩慢轉過來，雙目柔和，面容恬靜，嘴角帶笑看着俞沉眠。

她的眼神一如從前，就是看着她最親愛的妹妹，萬分寵溺，似一泓清泉，叫人渾身舒适。

俞沉眠嘴唇顫抖，淚水洶湧而下，哽咽着發不出聲。

兩張一模一樣的面容對立，一人溫和帶笑，另一人泣不成聲。

這一瞬間，俞未青柳眉輕蹙，擡手替她拭淚，可流不盡的眼淚如何能抹幹淨。

俞未青垂下手，清秀眉眼裡閃過不忍，唇瓣微張，道：“阿眠。”

俞沉眠眼睫一顫，淚挂在臉上，不敢置信她的耳朵，以往見到姐姐她總緘默不言，如今竟喚了她。

俞沉眠下意識擡頭，情不自禁喊道：“姐姐。”

俞未青看着淚流滿面的人，輕聲道：“阿眠，姐姐很好。”

俞未青始終挂着笑，是想讓她放心，以如此安好的現狀出現在她面前，讓她不再憂心。

俞沉眠聽着無比熟悉的聲音，看着回憶過數次的笑顔，一切恰似過往。

“姐姐！” 俞沉眠邊哭邊喊，仿佛這樣便能将她所有的不舍釋放幹淨。

俞未青垂下眼皮，輕握住她的手，聲音飄渺，道：“姐姐很好，阿眠做得也很好，辛苦阿眠了。”

俞沉眠用力地搖頭。

俞未青摩挲她的手，嫣然道：“姐姐不需要阿眠為我做太多，隻盼望着你幸福安康，你該是肆意生長的，不該被我束縛。”

俞沉眠反手抓住她的手，傷痛欲絕，道：“姐姐，我舍不得你。”

俞未青看着她哭，眼裡湧過痛楚，緩緩道：“阿眠，姐姐要走了，以後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姐姐的事，你不要管了。”

俞沉眠面上一陣慌亂，緊緊握住姐姐的手，“姐姐，不要走，不要走。”

俞沉眠手上用力，可俞未青的手卻帶着更大的力，漸漸脫離，慢慢遠去。

俞沉眠被更深的絕望吞沒，眼睜睜看着俞未青消失在眼前，最後白茫茫一片，仿若無人經過。

姐姐是在與她告别嗎？

俞沉眠眼淚愈發洶湧，整個世界模糊不清，颠來倒去，她哭得不能自已。

“姐姐——”

俞沉眠猛地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昏暗，後知後覺，她這是做夢了。

俞沉眠察覺到她抓着什麼東西，溫熱寬大，她試着抓緊了些，試探出這是個手掌。

“俞沉眠。”

倏地響起一道沉重的男聲，劃破了冷寂的空氣，直在耳邊回蕩。

俞沉眠心一驚，适應眼前的黑暗，才辨認出面前的一道人影，章複池坐在床前。

漆黑靜谧，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的臉一直探向這邊，适才的聲音帶着緊張。

他們的手緊緊交纏在一起，橫跨過被褥，俞沉眠的手已經僵硬，可熱量源源不盡傳來，對方的手不肯放過一絲間隙，似乎是用了全身力氣，就像是不肯失去的珍寶。

俞沉眠動了動手，就這一動，章複池又抓緊了些，急切道：“你醒了？做噩夢了嗎？”

俞沉眠不敢動彈了，整個身子都僵住，她眨了眨眼，發覺臉上一片濕冷，眼睫還帶着淚水。

俞沉眠猜想吓到他了，他如此緊張自己，俞沉眠一時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