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害你的,病已。我知道,不論是陛下還是那幾位輔政大臣,都不是暴躁之人,他們見到你,至少不會太為難你。”平君牽起病已的手:“我知道,從重陽那日我就知道,你不想隻生活在掖庭。”
“病已,我也不想生活在掖庭,我還不想嫁給歐侯雲青。我父親是個溫柔卻怯懦的人,他原先是昌邑王的郎官,因為拿錯昌邑王的馬鞍,就受了腐刑,被發配到掖庭這裡。他受此大辱認了命,我卻不想認,隻要能離開這裡,我可以有自己的營生,我也可以脫離與歐侯家的婚約。人總得為自己活着不是嗎?”
平君的語氣誠懇真摯,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病已。她的想法,病已不是完全不知情,他早就看到了她那些順從溫良的舉止之下,不甘于命的内心。
一個小女孩,已經有了自己生活的主意,這主意比他明确,比他堅定。
“我沒怪你。”病已拍了拍平君的腦袋:“平君,我說要謝謝你。”
“真的?”
“真的,謝你帶我來這麼美的地方,謝你讓我見到了陛下,還有……見到了邴大人……和霍光大将軍。”
“霍光大将軍也在?他可是當年衛皇後的親戚,應該更會照顧你吧?”
病已不知道怎麼描述,說起來,倒像是霍光對他最嚴厲。
他搖了搖頭,換了個話題:“你說要帶我去長安城,什麼時候去?”
“過幾日休沐就去可好?我們去柳市和直市,那裡有最有名的長安小吃,風靡西域的。”
“好,一言為定。”
……
兩年後,公元前83年。
未央宮少見的喜慶。
病已将從直市帶回來的馕餅藏在衣襟内,和秦内侍打了個招呼後,入了承明殿。
兩年内,他偶爾會來承明殿或溫室殿,秦内侍對此已經見怪不怪。
“陛下。”病已入了殿内,先朝劉弗陵行了一禮。
“病已,快來。”
劉弗陵這兩年長高了不少,臉部的輪廓更加鋒利,鼻梁高挺眼窩深邃,唯有眼神若即若離,臉色則更是慘白。
“恭喜陛下。”病已上前一步道。
“何喜之有?”
“陛下不是要冊皇後娘娘了麼?豈不是國之喜事。”
“上官氏不過六歲。朕冊的不是皇後,是上官家。”劉弗陵神色恹恹:“這是上官家和朕的親姐給皇家操辦的婚事,不是朕的。”
金日磾兩年前去世後,先帝留下的四個輔政大臣互相牽制的格局被打破,剩下的三個人,桑弘羊在忙着民生政策的規劃,霍光克己奉公,最有野心的當屬左将軍上官桀。
金日磾原本負責着管理皇宮護衛軍隊,他的位置空下來,上官桀最有意願頂上去,為此,特意推薦了自己的兒子上官安,但這件事霍光極力反對,劉弗陵也就将此事按了下去。
沒成想,上官桀找到了劉弗陵的姐姐鄂邑長公主劉令,直接給自己的孫女上官萦陽定下了和大漢天子的這門親事。
劉病已對這些事知道個大概,但也不敢妄加揣議,看劉弗陵的模樣有些煩悶,并不敢多言。
他将懷中的馕餅拿了出來,習慣地分出一小半兒,将另一大半兒遞給劉弗陵:“陛下,嘗嘗直市的馕餅。”
說完,他已經先吃了一口。
劉弗陵接過馕餅,問:“病已,朕給你封侯如何?”
“多謝陛下厚愛,可……”
“可要是封了侯,你便不能再留在長安了,得去封地。”
劉弗陵語氣很平靜,劉病已點點頭。
兩年來,他對大漢天子這個形象有了更具體的了解。天子不是隻存在于書籍或者故事中那些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人,他也是個普通的人,有普通人的喜怒哀樂,會被大臣的谏言逼得無言以對,也會為各地的大小事情殚精竭慮。
再看當下這位皇帝,在如今鄂邑長公主與上官桀結盟之後,在長安真正的成為了孤家寡人。
而遠離這些權力的自己,或許已經是他唯一不用僞裝的對象。
“陛下,病已願意和您一起。”
劉弗陵劍眉一挑:“為什麼?”
“病已年紀尚輕,喜歡長安,真到了要娶妻的年紀,陛下再準我出宮就行。”
劉弗陵一笑:“那不是也快了麼,你看朕,這不就要娶妻了?”
他是自嘲似的笑,他不過十一歲年紀,就要娶一位六歲的妻子。
他覺得自己簡直要活成大漢朝的笑話。
病已當然不會順着他的話說,而是轉了個話頭:“掖庭令張賀對我也是恩重如山,這兩年他的身體每況愈下,我還是想陪着他的。”
劉弗陵便不再說這些,而是開始向病已打聽着長安城發生的趣事,病已,就好像是他活在鮮活的長安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