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旦在上書中還稱霍光擅自增加大将軍幕府的人數,巡檢軍隊時享受了和天子出行一樣的特權,他願意交還燕王印绶,入宮成為皇帝的侍衛,洞察霍光的預謀,以備不測。
劉弗陵看着劉旦拙劣的遊戲,隐而不發。
劉旦是他的兄長,先帝後期,衛太子被廢之後劉旦就對先帝上過書,大意同樣是如此。當時那封上書惹得先帝大怒,當下斥責了他的居心叵測。
所以今時,劉旦到底是出于什麼心思,才會把同樣的把戲又在自己面前重演一遍,而上官桀竟還與此人站在同一陣營。
是因為霍光真的做了那些逾矩的事情?被上官桀抓住了軟肋,他們就想群起而攻之?
這天他心中很是煩悶,派人去請劉病已來同他飲酒。
前些天,病已在南市的雲來客棧見到了本不應出現在那裡的東西,那是一塊龍形玉佩,那玉佩病已曾在劉賀身上見過,是一條四爪蟠龍,在本朝,當是藩王級别才能擁有。
病已自然也見到了那個佩着龍形玉佩的人,那人有了一定的年紀,雖然穿着精緻不俗,但雙眼混濁,須髯參差,大腹便便,叫人看了一眼便心生厭惡,而丁外人對他卻是一副恭敬的模樣,這讓病已大為吃驚,畢竟丁外人連霍光也沒放在眼裡。
病已向劉弗陵彙報之後,他便即時後悔了自己的彙報之詞。
劉弗陵顯然很是在意,他把藩王與霍光放在一起相提并論。
病已走後,劉弗陵也沒閑着,他很快便安排人去了那裡,并且探知清楚,燕王劉旦在未有诏的情況下,私自入了長安,為了掩人耳目,藏在南市的客棧之中。
劉弗陵勃然大怒,公主顯然和劉旦早有預謀,她謀的是什麼,是霍光的權力,還是皇帝的權力?
到今時今日,上官桀也和他們兩個沆瀣一氣?
“朝中的臣子,沒有一人是甘為社稷的,他們永遠不會和朕一條心!”劉弗陵說着,便一口飲進杯中之酒,他已經飲了不少,燭火搖曳,照出他本來白皙的臉色盡是紅暈。
劉病已攔不住他,也不敢攔他,隻能陪他喝着,聽他傾訴。
“對皇姐而言,是朕這個兄弟重要,還是燕王那個兄弟重要?對霍光而言,是他的權勢重要,還是漢家的天下重要?對上官桀而言,是他的地位重要,還是朕和萦陽的幸福重要?”
劉弗陵反問,問的是自己,問的是病已。
病已不知如何回答,隻道:“陛下還要處理政事,少喝些吧,朝中之事莫要積郁在心,有傷龍體便不好了。臣叫人去請皇後過來,陛下今日就早些休息,明早起來,再煩惱這些。”
劉弗陵一手握住病已的臂膀:“病已,若是你,你會怎麼做?”
他的手用盡了力,青筋凸顯。
“臣不敢妄言。”
“病已,你說罷,他們都不可信,朕隻信你。”劉弗陵無奈地搖了搖頭,手上的力輕了幾分。
“陛下……”病已扶劉弗陵坐下,劉弗陵隻比他長幾歲,卻似乎比他多經曆了數十年的人生路,他喝得醉了,少了幾分高高在上的味道,變得更像病已的親人。
“其實,陛下早已心中有數了。”病已不再回避,恭敬地答道:“陛下知道丁外人與公主的謀劃、知道燕王殿下在長安的作為卻隐忍不發,知道上官家對皇後的希冀卻始終不讓上官安如意,雖從不幹涉大司馬大将軍的職責,但在胡建一事上,令霍光隻能稱病。”
病已頓了頓,說出結論:“陛下早就知道,該如何制衡他們。”
劉弗陵慘笑一聲:“你真懂朕?”
“陛下多年的教誨病已都銘刻在心。”病已俯下身叩拜下去:“病已不是懂陛下的為君之道,隻是懂陛下願做的有心人與無情人之間的矛盾罷了。”
劉弗陵眉頭一動:“君王,原是無情人啊?”
“是病已的片面理解,隻是若不是無情,怎又舍得以秉公之法累及親友,若不是無情,又怎能秉公?”
病已言辭動容,這深深地觸動了劉弗陵,隻是人又怎能真的無情,否則他在這裡借酒澆的是什麼愁?
他突然,就很羨慕如此通透卻還自由自在的病已。
上官萦陽就是在這時過來的,她腳步急促,眼裡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擔憂之色,眉頭蹙成一團,着急到連安都沒請就去扶着已經搖搖欲墜的君王。
劉弗陵動手舒展她的眉心:“萦陽,小小年紀,可别學着皺眉。”
“怎麼喝這麼多酒?”萦陽嬌嗔道:“陛下有何事憂心怎從不同我說?”
病已在一旁看着,自知在這裡已是多餘,便向劉弗陵請辭,道:“酒多傷身,還請陛下保重龍體,但若陛下有召,病已必前來奉君。”
劉弗陵動了動嘴角,心說叫你來你還把皇後也招來,分明是不想讓我盡興,還說得什麼必來奉君的鬼話。但他嘴裡卻是什麼都沒說出來,揮了揮手讓病已退下了。
上官萦陽給劉弗陵倒了杯茶水,再吩咐阿巧去煮一碗姜湯,她挪了一個靠墊遞給劉弗陵,小嘴因為生氣而撅着,臉蛋氣鼓鼓的,卻又十分安靜地待在劉弗陵身邊,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萦陽怎麼生氣了?”劉弗陵見她這模樣,伸手捏了捏她吹彈可破的臉蛋:“可别一個人生悶氣,容易變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