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君點點頭:“她确實是做人不地道。她之前保管庫房鑰匙的時候就去做了一把仿制品,想的是偶爾去庫房偷拿個一兩尺布料不會被人發現,沒想到被何掌櫃辭退後,竟然就有人找上門來收她這把鑰匙,那人給的報酬豐厚,她自然沒有拒絕。”
“這麼說這事并不是張麗人自己所為,而很可能是另一夥人有意為之?”病已神色凝重:“我這陣子在京兆府聽隽大人說起過一些案件,長安來往的商隊,尤其是面向西域生意的商隊或店家,有不少都報過損,若這些事情是有賊人有意謀劃為之,那受害者看來就不止雲裳坊一家店,事态也更嚴重些。”
“那可如何是好?”
“何掌櫃已經換過鎖具,霍小姐近日也必會命人嚴加防範,既然那賊人不是故意針對雲裳坊的,應該暫時是出不了差池了,但那個張麗人,你打算怎麼處理?”
平君這回臉上也有了怒意,她撅起嘴:“她當然是做得不對,一開始就心懷歹意才會有這把仿制鑰匙存在,後面又貪圖漁翁小利,直接把鑰匙賣給他人,完全陷老東家于不義,行事既不聰明也沒道義,沒什麼值得維護的。”
平君頓了頓:“事情既然查清楚了,明日我得需将這些告訴成君了,請她定奪吧。”
“那你還苦惱什麼?”
平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被你看出來了?”
病已不語,等她繼續說。
“張麗人目光短淺,本是不值得同情的,但按成君的風格,必将她送官查辦不可,張麗人被官府一查辦,說不定就被說成是那賊人的同夥直接連坐了,你不知道,我今日去随便吓吓她,她可什麼都認了,回頭去了獄裡,以那些獄卒的本事,能活命都算她燒了高香了。”
“還有何掌櫃,何掌櫃這個疏忽之責我倒是有私心幫幫她的,她為布坊殚精竭慮甚多,經此教訓,更加會小心謹慎。病已,古語雲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何掌櫃是值得再用的。”
病已聽了還是不說話,隻是神色之中多了層淡淡的笑意。
“怎麼還知道笑話我了?”平君不滿地捶了捶他。
“蒼天可鑒,我這可不是笑話你,欣賞你還來不及呢。”病已揉了揉自己被捶的胸口,一臉委屈地說:“知人善任,因人制宜,你不是都想得十分清楚了麼,我很贊同。”
“真的?”
“當然是真的。那個張麗人……聽你的描述,不如叫她自己去投案,她主動投案,官府在判的時候自會酌情考慮,而何掌櫃的事情,你就順道給個人情給她,說是她發現并勸服張麗人的,幫她向霍小姐說幾句話好話,霍小姐應當會考慮你的意見?”
平君這回才總算眉頭舒展開,連連點頭稱善。
“我還要謝你。”病已正色道。
“為何?”
“你今日将雲裳坊的事說給我聽,也算給官府提供了條重要線索,我會告知隽大人往這方面調查,若是有賊人故意破壞大漢與西域的商貿,便是破壞國政,其心可誅。”病已得意道:“好在我有先見之明,已經備了甜水以示謝意。”
“哪來的甜水?”平君也高興,臉上更增了幾分俏麗。
“霍小姐常去的那家鋪子,我覺得味道确實不錯,帶了一碗來給你,已經放在你家中了。”
平君笑意更甜,她的臉映着霞光餘晖,似乎閃着金光。
“那我得趕緊回去嘗嘗……”
平君趁着病已這一恍神,飛快地将自己的手從病已手中抽出,然後轉身跑走,她邊跑邊回過頭來看着病已無奈的模樣,嬉笑出聲,那聲音如同銀鈴,輕快活潑。
而這串動如銀鈴的聲音将病已紛擾的思緒撫平,他想,如今朝中已經沒有足以反對霍光的力量,那這夥心懷不軌的賊人是來自何方?
……
第二日正好是劉弗陵定下月祭的時間,一大早皇帝的轎辇從未央宮出發前往陵廟,病已也跟在隊伍之中。
劉弗陵的身體大不如前,太常那邊制定的祭祀禮節已經簡約了許多,饒是如此,畢竟是皇家例行祭祀先祖,總是要安排妥當些的,太牢祭品都是認真選取過的,先祖衣冠也已用專車提前送至了陵廟。
病已虛擔個宗室身份,倒沒什麼人特别關注他在祭祀儀式中的行為舉止,那些大臣首先注意着劉弗陵的身體,然後注意着霍光的态度,剩下的遵循太常寺制的流程,差不多就足夠了。
病已跟在浩浩湯湯的隊伍後面,看見了郁悶不語的蕭望之。他對蕭望之是有印象的,那時蕭望之帶着邴吉遊覽長安,是一個儒雅得體的書生模樣。
蕭望之身為太常寺郎官肯定随行月祭,但看他如今落寞的樣子,在太常寺必是十分不受待見。
“蕭先生。”病已走過去打了個招呼。
蕭望之甚少被人喚做“先生”,聽到這個稱呼,心裡竟下意識起了敬意,再看來人,卻是那日邴吉口中的皇曾孫殿下。
他也作了一揖。
病已道:“初識先生時還不知,先生竟然師從夏侯勝大師,寫得一手好賦,先生那篇《稅政賦》我讀過,皆是慷慨之言,字字珠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