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覆蓋在未央宮上,掩埋了太多往事。
自霍光死後又過了一年,霍氏終于因謀反被病已滅了族。
皇後霍成君披頭散發的跪着,磕頭到頭破血流,喊到聲嘶力竭,卻仍隻等到病已一聲廢後的旨意。
她咬破嘴角,眼中僅剩絕望:“我沒有害平君。”
“可是霍家的人害了她!”劉病已突然暴怒:“朕該讓你去給她當個奴仆,盡心盡力的服侍她,可惜你還是不配,她會飛升上天,你卻隻能留在地獄。”
霍成君眼中再無光芒。
自五年前平君薨逝之後,她被皇帝冊立為皇後,她原先隻感慨自己的幸運,認為平君不在後,她可以好好與皇帝過日子,卻不想,這位皇帝從始至終不過是在利用她,利用她穩住霍家的心思,然後在霍光死後翻臉不認賬,迅速将霍氏剝權、逼反、滅族。
他的心狠手辣讓她陌生,他的果決手段讓她明白,皇帝其實早已經計劃好了如何讓霍家覆滅。
這一切,是因為她的母親霍顯命人毒害了正在生産的許皇後。
許皇後和小公主兩條命,皇帝要他們霍家全家陪葬。
她好恨,她也後悔,為何要步入這深宮做他的妻子?在他心裡,他的妻子始終隻有許平君一人而已。她沒有獲得愛情,沒有獲得權勢,反而親眼見證了家族的滅亡。
“陛下,你也恨吧,你也後悔吧?”霍成君近乎瘋癫的發狂起來:“你就算滅了霍家,平君也回不來了。”
她眼中之意是嘲諷,亦是可憐,可憐他們這些同病相憐的人。
病已怎麼不恨,怎麼不後悔?
他曾為了愛護平君,給予她所有的尊敬與愛,卻不想有的人竟不擇手段,謀害大漢的皇後。怪霍光執掌朝堂太多年,怪霍顯為人太過陰險,也怪他自己,讓那心懷叵測的醫女近了平君的身。
他隻是沒想到,連霍光都準予了的事,霍顯卻心懷怨憤,歹毒到如此地步。
當時,平君就在這椒房殿裡。
那時候殿裡滿是血腥之氣,本來與平君在尚冠裡生産時并無太大不同,卻隻是須臾,平君就血流如注,她的血瞬間染紅這整張床榻,讓人觸目驚心。
而她的臉在這殷紅的床榻上白得令人發顫。
病已不知道那時候平君有多痛,有多難受,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動一下,卻在他抱起她時硬是擠出了一個微笑。
那個微笑如她的人一樣溫柔卻破碎,完全烙印在了病已心裡。
病已的眼淚滴在她臉上,他一遍遍叫她的名字,不想讓她睡過去。
他不知道平君能不能聽見他的聲音,就隻是這樣一遍一遍喊着。
“病已……”平君終于開口:“對不起,不能陪你走到最後……幸好還有奭兒,奭兒在,我就在……你要……照顧好自己,别負你自己……我……”
她的眼淚從眼尾滑落,與病已的淚融合在一起,順着她的臉頰流到已經被汗水浸透的衣領上,帶着她未說完的話,未了的心願變得沉默。
病已失聲痛哭,他緊緊抱着自己的妻子,将自己的額頭抵上她被冰冷的淚覆蓋着的臉,他緊緊與妻子十指緊扣,卻無法延緩那溫柔的手逐漸變得冰冷。
這冰冷讓他的心不斷刺痛,周遭的一切陷入無盡的黑暗。
那雙一直會對他笑的眼睛緊緊閉着,再不會明媚地看他。
無論何時都會陪他的平君,最終還是離他而去。
他曾以為自己擁有了全天下最幸福的人生,卻沒想到這幸福如此短暫,而他所以為的幸福,不過是因為有平君。
五年了,這個場景變成他的夢魇,那份剜心之痛如此分明,仿佛就在昨日。
仿佛每次回憶起這片刻,都能将他心裡重新長好的血肉再次撕裂,而骨血之間銘刻着的,不過是他與日瘋長的思念。
一行淚再次從他眼裡滑落。
霍成君住進裡椒房殿,他心裡簡直堵得作嘔,要不是為了血洗霍家他怎麼會忍這麼久,他不忿,看不起平君的人,就該被人唾棄,就該遺臭萬年。
時至今日,他終于為平君報了仇,雖然暢快,他心裡仍是悲哀的,這悲哀正如霍成君所說,平君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