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淮夜在蘭室盤膝修行,季聞意一人候着。
從清晨到午時,季聞意格外殷勤地換了茶水,擦了地闆,換了床單被褥,拿着一根雞毛撣子四處撣灰。
人一旦心虛起來,就會格外地忙。
蘭室裡裡外外一塵不染,别說灰塵了,就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
藥還藏在他衣襟裡,三日之期一過,季聞意隻能等死。除非他找到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給沈淮夜下藥。
我也不想這麼做,季聞意痛苦地想。
給清衡宗師尊下毒簡直是為難他一屆廢柴,先前還暗自高興慕遲陷害弟子的事被發現,遭了雷鳴洞十道雷劫的處罰,誰知道轉眼就輪到自己。謀害師尊可是比陷害弟子還要重百倍的罪名,懲罰恐怕就不止十道雷劫了。慕遲能用内力扛下十道雷,輪到他,恐怕一道雷沒劈完就死得透透的。
季聞意一邊痛苦,一邊忍不住瞟向沈淮夜面前的茶壺。
【沈淮夜每日卯時初起身,起身後先喝一杯清茶漱口,洗漱完畢,再沏一壺上好的雲霧茶。過午不食,若是無事便再換一壺茶,下午可能要與掌門長老們商議宗門事務。晚上睡前還會再飲一杯溫茶。】
這幾日季聞意在蘭室服侍,已經将沈淮夜的日常起居牢記于心,沈淮夜幾乎不吃東西,茶水倒是一日三次從未落下。
因為記得太清楚,就知道從哪裡鑽空子,更加坐實了奸細身份,有種跳進黃河洗不清的委屈,這一認知讓季聞意更痛苦了。
茶壺就放在案頭,上好的汝窯天青瓷器,清潤潤的顔色,好像能透光。
季聞意捏了捏手指,一狠心:【今晚下在茶水中,讓沈淮夜喝下去,我就回去拎着包袱跑路,之後就生死有命了。】
沈淮夜唇角溢出一抹冷笑。
敢下藥,還想妄想逃走?
方才季聞意時不時鬼鬼祟祟偷瞄他案頭的茶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瞟得自以為沒人知曉,卻不知被他盡收眼底。
他不動聲色地抿了口茶,親耳聽見奸細打算怎麼謀害他,這情形着實新鮮。
季聞意又想:【包裹都已經收拾好了,隻有平時的換洗衣服。原主的爹還在夾層裡塞了好些銀票,等到他出了宗門,就拿着銀票雇一匹快馬,到偏遠縣城找間不起眼的客店住下。】
沈淮夜内心冷哼一聲,這是連逃跑路線都想好了。
“季聞意。”沈淮夜忽然出聲。
季聞意這聲音,吓得心中一突,手中雞毛撣子差點掉了。
“師尊有何吩咐?”季聞意走過來,低眉順眼的。
沈淮夜将茶盞放在一邊,看着季聞意做出的假乖神情,唇角輕扯。
“近來弟子院可有什麼事情發生?”沈淮夜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季聞意:“沒……沒啊。”
“可有什麼新奇的人?”
“弟子……弟子不知。”
沈淮夜又問:“門規抄完了嗎?”
季聞意如臨大敵:“還沒有。”
沈淮夜眉梢一揚:“想來你将這事忘了,今晚留在蘭室把門規抄完。”
這麼長時間,若季聞意有心,總該告訴他吧。
季聞意沒想到這還能留堂,又想起下藥一事,忐忑地應下了。
半夜,蘭室隻留季聞意一人侍候。沈淮夜似乎格外事多,不是要添茶,就是要倒水。
季聞意惴惴不安,因此一絲困意也無。
夜半,沈淮夜突然喊渴,蘭室裡隻有季聞意一人,看着眼前的茶壺,季聞意雙眼一閉,将藥粉倒入茶水當中。藥粉無色無味,很快便與溫熱茶水混在一起。
“師尊,茶來了。”
沈淮夜從床上坐起,烏發半披胸前,蠶絲睡衣松垮,露出大片肌理分明的胸膛,他接過茶水,鳳眸閃過一抹冷意。
枉費他今日多費那般口舌,竟然還是執迷不悟,一條道走到底。
這個奸細,當得還真是稱職。
季聞意眼睛不敢亂瞟,低着頭看着地闆。
“這茶,好像涼了。”
“怎麼會?”季聞意下意識道,分明是他剛倒的,冷熱适中。
沈淮夜長眸眯起:“怎麼,你不信?”
“我……”
季聞意還未說完,就被沈淮夜扣住手腕,唇間蓦地貼上光滑的茶盞邊緣,微涼唇瓣被溫熱瓷器燙得一哆嗦。
緊接着,沁香撲鼻的茶水滾入喉嚨。
季聞意下意識一咽。
完了。
徹底完了。
季聞意瞳孔一震,擡手摸了摸喉嚨,不敢相信:“你……?”
他竟然喝下去了!還是沈淮夜親手強制灌進去的。溫熱的茶水在胃中流轉,溫柔而強烈地攻陷他的五髒六腑。季聞意驚恐得捏着喉嚨,幹嘔兩聲,想要把茶水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