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府的後花園,仲夏的花骨朵依舊争相鬥豔,百花齊放,在萬花叢中,有一張圓形石桌擺放在一方空地上,袁昭端坐石凳上,聽到動靜,擡起頭。
沈甯溪心想,原來,他長這樣。
袁家有子,如圭如璋。
沈甯溪十歲那年,長姊意外身死,原本應當随長姊一同消隕的袁沈婚約,驟然落在她的頭上,彼時她不知道袁昭長什麼樣,但母親告訴她,沒有比袁函山更出衆的世家子弟,她不信,央求母親給她看畫像。
母親和袁家商議後,派人給雙方都畫了畫像,雙方贈與,沈甯溪後來長大,漸漸懂事,開始後悔自己這一莽撞行為。
因為,十八歲的袁函山已經是一個翩翩少年郎,而十歲的沈甯溪,還是個紮着總角的小丫頭。十八歲的少年郎會讓十歲的沈甯溪眼睛發亮,可十歲的沈甯溪不會令十八歲的袁函山心動。
後來,沈甯溪每半年就會命人畫一幅自己的畫像,送到陳郡去,以此洗去幼時留下的記憶。
禮尚往來,沈甯溪要求袁函山每半年也需送一副自畫像給自己。
就這樣,他們二人雖從未見過面,但彼此都已經知道對方長什麼樣。
不過此時,彼此都覺得,對方長得比畫像上俊多了。
加上初次央求沈母要的那張,沈甯溪一共收藏了袁函山十張畫像,前世在身份暴露時,沈母命人将畫像全部收回去,又将袁函山送還給她的畫像付之一炬。
但大約是因為袁函山早已長大成人,十張畫像變化不大,溫潤的眉眼,帶笑的嘴角,都早已經刻在她的記憶深處,刻入骨血,成為她心頭的一部分。
哪怕是隔了八年,依舊能記得他的英榮相貌。
對于沈甯溪來說,這是隔了八年才得以相見的袁函山,然而,對于袁函山來說,這是五日前仍不忘将十五歲畫像送與他的沈甯溪。
畫師的技藝不錯,将佳人的音容相貌畫的十分逼真,幾乎是複刻下來,但就是眉眼的神韻差了一點,再加上昨日之事,他還以為自己的未來妻子是一位驕橫的女子。
不曾想,竟是一位沉靜内斂的姑娘。
對自己的偏見,袁昭心下歉然。
起身作揖,“沈娘子,對不住。”
沈甯溪揚眉,款款而來,道:“袁公子何故道歉?”
袁昭直截了當:“袁氏行事失當,你我婚事在即,不該如此試探。”
沈甯溪咬唇,垂眸掩下心中情緒,輕聲道:“少夫人護弟心切,可以理解。”
袁昭:“但我不該偏聽偏信,誤會女娘。”
沈甯溪:“是我莽撞,惹公子誤會,不能全怪公子。”
二人互相道歉,藏在心底的隔閡在這一瞬,全部煙消雲散。
其實在前世,沈甯溪一直是怪的。
這五年,她與袁昭一直互通書信,她自認将自己的品性毫無保留地展現在袁昭面前,所以不明白,為何隻是因為一件事,就被袁氏全盤否定。
後來,她将一切過錯歸于無知,他們從未真正地見過面,怎麼能讓人家僅憑幾封書信就否定他們試探的結果?
但怪不怪的,都無關緊要了,現在最重要的是緊緊握住袁沈兩家的婚事。
沈甯溪忽然擡頭,巧笑嫣然,“若是袁哥哥當真覺得抱歉,就請我吃城南何記的栗子吧?下次再見的時候,帶給我。”
沈甯溪喜歡吃栗子,尤其是城南何記的糖炒栗子,外甜内酥,吃起來粉粉糯糯,格外香甜。
袁昭在信裡聽說過她這個愛好,聞言,會心一笑,當即吩咐清和去城南何記。
又見她當真沒有生怒,心中歉意更重,心想,以後每次見她,都給她帶城南何記。
然後,請沈甯溪入座,笑道:“吃了一年,不膩嗎?”
沈甯溪在袁昭側前方坐下,回應:“一次性吃多了會膩,但過段時間不吃又會想。”
這是真的喜歡。
愛好專注,品行端正的人,行事作風都不會太偏離,性情也會穩重,袁昭眉眼更加溫和,再次向沈甯溪表達歉意。
昨日龍舟宴,他原本應該也一同前去,但因為晉王臨時有事,将他召離,後來聽了長姊的話,才知道發生了什麼樣的事。
他并不認同長姊的做法,但也驚訝于她的做派。
世家貴女,當衆出醜,善妒,浮躁,按理,無論是哪一項都難當主母大任。
而他急于成親的重要原因在于,阿母不問世事,建康城中袁氏宅邸需要一位能掌家理事的主母。
和長姊争執過後,他答應長姊,若是沈家肯說服沈娘子去向賀家道歉,取得賀家寬宥,此事就此作罷。
令他意外的是,她不僅親自去向賀家賠禮道歉,言語得當,也大大方方地來見了長姊,侍從傳話過來時,他就吩咐下去,将她引到後花園。
不許長姊再為難她。
二人一直互通書信,彼此早已互相了解,此番見面,便是有述不完的話。
沈甯溪知道袁昭喜歡看書,袁家以忠孝傳家,詩書名世,袁昭則是其中翹楚,一次清談盛會,他侃侃而談,引玄入儒,因此入了晉王的眼。
為了更多地了解他,她看了諸多玄學書籍,但諸如《道德經》勉強還能看懂,到了《周易》,言辭晦澀,實難明白其中深意。
但她不恥下問,趁着這個機會,多問幾個話題。
暗戳戳地顯示自己的才學。
不說大話,整個建康城,比她學識淵博的娘子,找不到一個巴掌數。
袁昭知道沈甯溪愛琴,說今日時間匆忙,未将新譜的曲子帶來,待過幾日,與她合奏一曲。
沈甯溪垂眸吟思,“我想先看看曲子。”
袁昭:“那我明日命人将曲譜送去沈家。”
沈甯溪眉開眼笑,春花爛漫。
“好。”
劉府人丁單薄,劉少夫人吩咐下去,将後花園的下人全部清理幹淨,并在各個角落安排自己人守着,目的正是給沈甯溪和袁昭安排見面的機會。
時下風俗開放,未婚男女私下見面并不少見,但因今日乃二人初見,劉少夫人便不想讓人打擾。
沈甯溪和袁昭談天說地,碎星和已經趕來的攬月避在遠處。
花叢後,劉少夫人派來的侍女偷偷離開,将花園的情景告訴劉少夫人,過了一會兒,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劉少夫人帶着人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