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迎着這道視線,徐南歆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
站在殿中最顯目的位置,她身上聚集着不少目光。
回想一番方才明珞公主的祝詞,以及晉王的指教,她稍稍整頓思緒,莞爾一笑。
“适逢除夕佳節,歆兒祝皇兄體泰安康,萬壽無疆,祝我朝國祚綿延,基業長青!歆兒敬皇兄一杯!”
言罷,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辛辣酒液灌入口中。
衆人聽後,微笑着點頭。
祝詞雖然簡短,其實說得尚可,算是平平無奇那種吧。
永安公主出自冷宮,想來沒學過太多詩書,能說成這樣也算不錯。
徐南歆也意識到自己過關了,心中長舒一口氣。看見人群中,正站着明珞公主和晉王,她忍不住彎唇輕笑。
殿中璀璨燈火落在少女的笑靥上,像灑着金粉的初雪,幹淨明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興許是飲過酒的緣故,臉蛋上還有一抹異樣的紅。
秦翊默不作聲,把一切盡收眼底。他順着徐南歆的目光,看見人群中的晉王。
方才,他就注意到了。這是晉王教她的?
秦翊捏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覺收緊,蹙起眉。
聲音忽冷下去:“祝詞生搬硬套,多是拾人牙慧之言,永安公主以為呢?”
此言一出,四下寂靜。
衆人斂眉低目,面色各異。陛下何時……這樣較真了?
徐南歆聽後,臉上的笑也盡數褪去。
他不滿意她的祝詞?
……抑或是從開宴以來,都對她抱有不滿?
還以為過去十來天,他大人有大量,早就不計較上回的事了。
她默了默,生硬道:“皇兄說的是。我作的祝詞,确實差了些。”
見她認錯,秦翊臉色仍不好看,可語氣多了一絲别扭:“罷了,你……”
她卻蓦然出聲:“還請歆兒自罰三杯,向皇兄賠罪。”話語中似有幾分賭氣的意味。
自罰三杯,賠她眼下的罪,也賠她上回的罪。
總夠了吧?
秦翊的臉色似乎更難看了,半晌都不應聲。
徐南歆沒管他,自顧自拿起酒杯。
第一杯……她毫不猶豫飲盡,眉頭皺了一下。
第二杯……她緩緩抿着酒,臉蛋已泛起秾豔的紅。
第三杯……她端酒的手有些抖。
她還未飲下之時,秦翊擰眉起身,正欲說些什麼。
可下一刻,一隻手出現,從容不迫地順走她手中的酒杯。
“且慢。”
大殿中,馮妙靈翩然而至,攔下了徐南歆飲酒的動作。
她揚笑道:“我替永安公主作一首祝詞,抵了這杯酒,陛下應該不計較吧?”
見到來人,秦翊挑眉,不鹹不淡地說:“馮姑娘倒是好雅興。”
不過,他也默許了此事,權當賣馮家一個面子。
馮妙靈随即出口成章,說了一段。周遭人忙笑着打圓場,直圍着她贊不絕口。
而且,他們對秦翊與馮妙靈未竟的婚事,亦是心知肚明,便忙不疊圍着他們說好話了。
在衆人東拉西扯談笑中,方才那莫名其妙的場景,很快被掩蓋過去。
就像微泛漣漪的湖面,很快又平滑如鏡。
徐南歆孤零零站在一旁,靜靜看完這一切。
酒意漸漸湧上,她慢吞吞地想起一件事。
前不久她問過明珞公主,當今天子有何喜好。
明珞公主亦不甚清楚,最後隻說了,天子比較欣賞的人。
——是滿腹經綸、博學多才、知書達理之人。
明珞公主所指……應該就是眼前這位馮姑娘吧?
或者說,明珞公主本就是比着馮姑娘,向她描述一番。畢竟,這二位當真是一對璧人,他們可是未來本朝的帝後。
此時賓客衆多,皆圍着馮姑娘打轉,徐南歆不方便過去。
馮姑娘好意,替她解了圍。下回見面,她定要向馮姑娘道謝。
徐南歆最後再看了一眼,便拖着頭昏腦脹的身子,晃晃悠悠坐回原位。
宴會仍在繼續。
她坐于案前,愣怔地打量着殿内之景。
歌舞、笑談、推杯換盞。
方才連飲數杯,酒意上頭,似給眼前景象鍍上一層雲霧。嘈雜,喧嚣,朦胧不清,光怪陸離,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她看了一會兒,腦袋愈發混沌,索性趴在桌案上閉目養神。
待會兒,明珞公主會照看她的。
徐南歆默默安慰自己,她醉酒後絕對乖乖的,不亂動,不亂跑,應該不會太麻煩别人的……
然後迷迷糊糊睡着了。
大殿之中,賓客如雲,衆人談笑風生,把酒言歡。
永安公主那裡,就是不起眼的一隅。
秦翊面無表情,坐在最顯眼的位置。殿中燈火如晝,他身着正服,清貴内斂,帝王威儀不露而顯。
他是殿中的焦點,周遭人絡繹不絕,各懷心思湊近他。
目光掃過這些人,卻沒在任何人身上多留一息。隔着重重人群,秦翊總覺徐南歆那裡紮眼得緊。
倒還從未有人,堂而皇之在宮宴上打瞌睡。
回想起方才她那不服氣的樣子,秦翊鼻腔裡發出一聲輕哼。
忽然,他側過首,催促明珞公主:“你還賴在朕這裡作甚,回自己位置上去。”
明珞公主此時,正跟郭沛說着閑話。聞言後,她嘴角一癟:“是,我這便回去。”
明珞公主走回去才看見,徐南歆竟已是一副醉醺醺的昏睡模樣。她忙喚就近婢女,準備醒酒湯。
徐南歆也被明珞的一番動靜,給弄醒了些。
秦翊緩緩抽開視線。他又淡笑擡手,繼續與近臣們舉杯共飲。
舉止間無可挑剔,端的是明君賢臣,上下輯睦。
殿中不遠處,有一個高挑的華服男子,似乎正朝明珞公主那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