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服也得服！”陸奉月蹙眉，聲調豁然拔高，轉而歎息道：“此事并非不願視若無睹能明了，唯有萬殊一轍。你損他人利益，等同于往槍口上撞，他頂多賠夫人又折兵，你倒自己把命給賠上了，損人不利己。”

紀酒霞也說過類似的話，唯一不同是事關重大，他崇于敢言，許陵也不例外。

許陵訝然擡眼，直言說：“事事要論利，可這利分好和壞，也得論利民還是利己。況且這天底下是人的天下，不是利益的天下，人活着，不是活在人的世間而是活在謀利的世間，人人相互算計，隻為多得一點利益，争得你死我活，難道人活着的意義僅僅于此嗎？”

陸奉月不由得被她明亮而果敢的言辭震撼，不禁微微低下頭：“是，人隻要有一刻活着便會如此，但有些時候他們為了不是為私欲汲汲營營，而是為天下之私而行‘私欲之舉’。王朝千年不曾有過更替，仍舊鼎盛不倒，便是因為有這種做法存在，世間總要有叛臣逆賊，史官筆沾墨，一筆勾銷，便不複存矣，其實内裡一切照舊換新。”

天下并不是沒有大亂、蒼生塗炭過，所謂始周皇室，早已不是伊始的那個皇族，卻仍保留“始周王朝”這四個字。陸奉月這番話不單是點醒如墜迷霧的許陵，也想讓她明白自己的用意和苦心。

屋内陷入一片詭異的靜寂，屋外則風搖清荷，月夜下清朗得很。

“我明白了。”許陵垂着腦袋，默了半晌才道，聲音變樣：“我自知蚍蜉撼樹，但也想盡綿薄之力，與其坐以待斃，任人宰割，不如主動一試。我不知公主此舉究竟是為天下福祉而為，還是隻為鞏固君權，但我深知平衡之理，就像一個天秤，左邊重了不成，右邊重了也不行。收回迷霧劍陣和北鬥七星劍陣，削弱的是兩個宗門的力量，遭遇正如當年的平原門失了北地劍陣，顯然朝廷一直以來十分忌憚三大宗門，意圖控制。可今日失去劍陣，來日說不準宗門分崩離析，此舉便是間接将與劍相關的一切歸于朝廷管轄，一家獨大，屆時天底下無數劍器師和鑄劍師又該何去何從，能者歸順朝廷，無能者遺憾離席而去。身居高位者多得身不由己，時過境遷，假以時日并非為民為蒼生，這一變，便是翻天覆地的變化。若是百年千年後天下大亂，這劍帶鞘遞出去，出鞘再轉回來便是鋒利的，無異于捅向的是蒼生，危及的是天下百姓。”

陸奉月歎息：“你隻是重峽峰弟子，始周王朝一個普通老百姓，又如何做到？”

“所以，我想見鳳昔公主，”許陵下定決心，“我想知道這位公主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以及她這麼做的理由和目的，究竟我值不值得拿這條命去搏，哪怕至死不悔。”

陸奉月默了默，最後道：“神都洛陽，拿下名劍大會魁首，便有機會面見鳳昔公主，出了這扇門，把話都咽進肚裡。”

許陵出門後，沒有立刻回自己屋子，而是來到那片長滿荷葉的湖邊。

她想站在屋頂上吹風，奈何一絲晚風也無，于是坐在屋頂上，擡頭仰視星空，那一刻真就好像回到了松溪鎮。

許陵憶起兒時那片美麗的夜空，錯落于松溪郡那處院落之上，繁星點點，亮是亮得明灼，黝黑的部分也是暗得明明白白，不似人間那般複雜。

許陵此刻百感交集，方才與陸奉月交談，這便學學審時度勢吧。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心情舒暢了許多，可還是有些惆怅，她約葉明紗回去一塊兒泡澡解乏，如今失約了。

“魔王也會有心事？”崔嵬忽然在身後說。

許陵被一熟悉稱呼微微驚了一驚，又馬上恢複正常，崔嵬久不出聲，倒是又把這家夥給遺漏。

“不能有嗎？”

崔嵬似乎輕笑了一聲：“你和重峽峰長老的談話我都聽見了，按你們的話來說簡直大逆不道，事先也不避着我點。”

“所以，你将來的某一日會去告狀？”

“沒有必要，你我從出了劍冢之後便是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崔嵬當即道，“我被發現，你亦脫不了幹系，絕不能夠獨善其身，若你出事，我的下場隻會更慘。”

許陵感慨萬千：“如你所言，我倆是患難與共了，還真是禍不單行。”

“何來禍不單行？我可從未見你如此悲觀過。”崔嵬一路如影随形，看得真切，這姑娘倔強而真摯，是值得交心之人。

如今望月夜下的許陵雙手撐着腦袋，眺望遠方，形單影隻，略顯孤寂，不知為何，崔嵬心裡面飛快閃過一個念頭：我是不是該在這種時候，稍微安慰一下她呢？

他竟不自覺，鬼迷心竅道：“我現在可是帶了一個好消息來，不如讓你高興高興？”說時，從許陵身後飛起，飄至她面前。

夜風漸起，吹得人心浸了水一樣清涼，不知從何處飄來一片綠葉，下一刻，包裹崔嵬劍的凡金紗其中一邊便須須垂落，露出一截烏黑發亮的劍身。

許陵驚見，心頭立時一緊，手疾眼快馬上抓起凡金紗要給他綁回去。

他說要讓她高興高興，就是這麼個高興法？崔嵬劍的氣息一旦洩露，被人發現怎麼辦？！假如被人意外發現……

許陵念頭一閃，已經想好先抄家夥。

“急什麼？”崔嵬見許陵手忙腳亂，他忍俊不禁，更是不疾不徐，話語輾轉于她耳畔，聲調低而柔，蘊含濃濃笑意，笑得許陵焉不知他究竟何意，且聽他兀自道：“你先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