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陵用一個不是很具體的字形容:“不太好。”
方應面無表情,倒顯得不悅:“不太好的地方,你也敢去?”
“于你來說可能不太好,可對于我而言,那地方簡直是極樂之地。”
“那我更要跟你去,讓我見識見識極樂之地長什麼樣,如果你不讓我去,你也别想走。”
許陵納悶了,方應怎麼就對這件事那麼上心,心眼堪比蓮藕,鐵了心跟她去,許陵别無他法,隻能帶上他。
許陵已經事先找到聞飲樓,本以為神都的聞飲樓會建在犄角旮旯裡,找起來定要費些時間,哪料第一天便找到,聞飲樓大大方方建在定鼎大街,生怕許陵找不到一樣。
比起青龍集的聞飲樓,神都的聞飲樓規模更大,雕欄玉砌,碧瓦朱甍,樂曲缥缈。
方應眉頭皺起,“這不是什麼正經的地方。”
許陵拍了拍方應吭聲道:“和地方正不正經沒太大幹系,主要看人是不是正經的了。”
她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方應初來乍到,肯定還沒辦理進出玉牌,她問道:“你有沒有一百金?事先說好,進去須花這個錢。”
方應也不嫌貴,探向袖中,才發現出門着急忘記帶錢袋,他忙道:“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等候方應時,許陵無意瞥見街邊賣絹花的攤鋪,鋪上有一朵做成盛放姿态的牡丹,絲綢所制,花瓣輕盈顫動。
她走去,神都賣的絹花更上一個層次,做得精緻尚且不說,近瞧遠看,似真若假,栩栩如生。
許陵拈了一朵紅燦燦的牡丹,牡丹每一片花瓣各不相同,姿态萬千,色澤鮮亮,煞是好看,不論從哪個角度看,皆可見制作者的玲珑心思,技藝高超。
洛陽的女子梳妝打扮,無須增添太多華麗簪飾做頭飾,發髻間戴絹花,或牡丹,或月季,或杜鵑,俏麗飄逸,豔如煙霞,便已動人心弦,襯得人若鬓間花一般嬌美。
攤主介紹許陵手中牡丹,又誇她皮膚底子好,很适合她,别人這般想,但許陵打量着,還是搖頭。
她放下牡丹,拿起秋菊,她喜歡這朵秋菊,喜歡它白中透着循序漸進的淡粉。
就在這時,許陵放下的那朵牡丹被人拿起,一道細柔而不失力度的女聲響起:“牡丹,喜愛者甚多,不愛者亦有,各花入各眼,皆有人喜之厭之,是人心喜惡決定。姑娘喜歡秋菊,應是喜歡它的正直不屈,高雅隐逸?”
喜歡一種花,自是有一個不容拒絕的理由。
但許陵挑中這朵秋菊,還真沒想到深層次的奧義,她望去向女子,“是有這樣一部分原因,那麼姑娘選中牡丹,又是出于何種喜愛之情?”
說話的那名女子亭亭玉立,珠圓玉潤,氣質溫婉大方,身着胭脂色齊胸襦裙,鬓發别一朵淺粉牡丹,家仆環伺,非富即貴。
這等出行打扮,恐怕是神都某位世家小姐,高門貴女,令人敬而遠之,可許陵并未在她身上感受到世家貴女身上那種高攀不起的優越感,反而她柳眉圓眼中流轉于一種平易近人的親近。
宛如人間富貴花,貴氣迎面,國色天香,并不使許陵目不敢視。
興許也與她親和的笑意有關,她面如桃花,點绛唇,唇尾牽起柔和弧度,世家小姐的笑容很淡,足以平息戒備的火焰。
不知怎的,許陵心中萌生“姐姐”這個眼,她前世是獨生女,沒有親姐,可不知為何從這位世家小姐身上感覺到姐姐的感覺。
世家小姐語調緩慢,音色悅耳動人:“牡丹乃人間富貴花,予人所見,豔麗華貴,一個地方的百姓安居樂業,牡丹花一定随處可見盛放,譬如你我腳下的神都,倘若與之相反,就不一定能見到如此嬌豔的牡丹,我見牡丹,恰恰證明所處的地方太平安樂。是以,牡丹于我而言是祥瑞,亦為吉祥之花。”
她命人付給攤主銀錢,拿了花,朝許陵輕點頭,蓮步移去。
許陵呆愣片刻,刮目相看,世家小姐這番言論,看似平于淺表,往裡剖析,實則蘊含一層深意,甚至引出當今太平盛世。看向手中秋菊,牡丹也好,秋菊也罷,人各有志,遑論花之喜好。
許陵付了錢,藏進懷裡,回到原先等待方應的位置,少頃,方應如期而至,他氣喘籲籲,跑了一條街,将錢袋塞給許陵。
他緩了過來,才道:“一百金,一金不差。”
許陵幫方應辦理進出玉牌,應眉夫人的約,她早早來聞飲樓,此時,聞飲樓已經彙聚許多人。
神都聞飲樓還有青龍集聞飲樓沒有的一類人——舞女。
她們能歌善舞,柔若無骨,像耍武功一樣的舞姿,似武非武,舞台中間垂下一條紅绫,依附紅绫的那位舞女尤甚。
她人美,舞也美。
最主要的是她柔弱的腰很細,橙黃燭光掠過,她的身影映在地上,像一片抽出嫩芽的竹葉。
人如雲鶴鹭翔,一颦一笑,一回首,回眸一笑,從一衆舞女脫穎而出,她無疑是舞女之首,其他舞女襯托着,衆星捧月。
看到這兒,方應的眉頭已經皺起,他不喜這種場合,心裡莫名抵觸,不适感從地面漫至腳踝,擾亂心神,攪成一攤漿糊,再淹沒身心。
方應瞟了一旁的許陵,她倒是看得樂不思蜀,還樂于鼓掌。他從未意識過,有些女人比某些男人更懂得欣賞女人的美,這種美更具體,并非浮于表面,更是深入靈魂,與之産生共鳴。
欣賞美人,亦是許陵愛好之一,尤其像萋萋這樣能歌善舞的美人。
“你真是來幹正事的?”方應出聲問道。
“是呀。”許陵拉着他挑了一個位置坐下,低聲道:“方才我觀察了一圈,我要的東西還沒出現,時間還早,守株待兔,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急不得。”
方應隻能忍耐,畢竟是他自己提出要來的,既然來了,他不會掃興半路掉頭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