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既然是你自己做出的決定,未來不要後悔。”
青萍連連點頭:“嗯呢,不後悔。”
房看他這樣子,胸中又莫名煩躁,揮手道:“去吧去吧,不要讓人家久等了。”
他話還沒說完,青萍的身影嗖的一下竄了出去,一溜煙便消失不見,迫不及待之情幾乎滿溢了出來。
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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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隆冬時節,方才在屋内還好,到了屋外,寒風嗖嗖,青萍身上衣物單薄,走着走着便冷得打顫。他搓搓手,不斷哈氣取暖,邊走邊新奇地環顧四周。
天空藍得透明澄澈,沒有雲彩,太陽如一盞巨大的白燈高挂穹天,揮灑的白晝光輝帶不來絲毫暖意,四面寒風如刀割,院中松柏青綠如舊,有些地方覆蓋了一層薄霜。
青萍對幻境也有些研究——心魔給他的宿主送過千八百的幻境,換成花朵兒也能堆滿幾間屋舍,但如此真實的幻境,他也是頭一回見。
小乙還在驚歎:【青萍,你好厲害!你剛剛做了什麼,房先生怎麼忽然就放手了?】
青萍和他宿主一樣喜歡安靜,不愛吵鬧、熱情、沖動的生靈。但他給小乙起了名,要用它做事,因此也不覺得它大驚小怪很煩。
心魔把紅通通的手搓一搓,貼一貼臉,冰涼涼的。他在心底回道:【我簡單修改了一下他的念頭。】
小乙崇拜:【聽起來好恐怖!】
青萍慢悠悠地,帶點驕傲地說:【心魔就是這麼恐怖。】
【不愧是心魔!】小乙說,【天生大壞種!】
【嗯,天生大壞種,毀滅世界!】
好偉大的夢想,小乙肅然起敬。
它又期盼道:【那青萍你殺戲長曲豈不是手到擒來?我想快點被天道大人收回去。】
戲長曲,青萍的宿主,此方晉級幻境的主人,也是心魔的暗殺目标。
剛剛還随口說着毀滅世界的青萍一瞬間洩氣蔫巴,幹巴巴道:【這些對他又不管用。】
這種念頭上的修改限制頗多,隻能對關系親近的、沒有任何防備的低境界修士使用。
青萍現在修為全無,隻能對關系好的凡人用用這招,方才要不是房先生與他借用的身份關系足夠親厚,青萍斷然影響不了對方——便是有修為時,心魔和宿主同境界,關系也不好,他幾乎影響不了對方。
懂了,有一點能力但不多,總體還是隻脆皮廢物點心。
小乙也不奇怪。作為天道分出來監管青萍的一縷意識,它自然知道青萍在人家心上窩了千年、占據天時地利,但硬是沒幹出來什麼成績的慘淡往事。
小乙擔心道:【那隻能靠硬實力了,青萍,你能打過你宿主嗎?】
【……應該可以吧,】青萍猶豫,不敢将話說滿,【雖然我以前打不過他,但現在我宿主還小,我肯定能成功。】
根據環境推斷,這個時間點的戲長曲應該還隻是個普通的凡人小孩。
說着,青萍闆起臉,陰恻恻比劃兩下:
【到時候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咔咔咔一頓,一切就結束了……】
完美啊!
小乙再度崇拜:【你一定會成功的,青萍。】
【嗯嗯。】
就在此時,背後忽地傳來腳步聲。
青萍耳朵一瞬間豎起,異常警惕,以為是房先生追了出來,兔子似地下意識拔腿想跑,直到房夫人的聲音響起:“月白!等一下!”
還有點不熟悉這個名字,青萍卡頓一下,乖乖停下腳步。
房夫人走上前,拉過青萍的手,塞了份沉甸甸的黑花布包袱給他:“我看你身上穿得單薄,這裡面是幾件衣物,還有件你房叔昨日叫我去買的棉衣,記得帶上。其實本來也該今天給你的,誰料到……哎,不說了。天冷了,你衣物多添些,莫要得病。”
又道:“安安還給你放了書進去,說讀書明智,叫你就算當了仆人也莫要荒廢光陰,說不定以後這本領就能起到作用。”
她說完,頓了頓,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别怨你房叔剛剛罵你太狠,他其實心最軟,知道你在外面欠下債後,便都替你還清了。”
房夫人擡頭看向青萍,柔聲道:“戲家不是個好去處,往後要是遇到什麼事了,偷溜出來找伯母,伯母也好為你想辦法,好麼?”
青萍點頭:“好。”
房夫人放心了:“你走吧。”
青萍想了想,忽然塞給她什麼:“這個你拿着。”
沒等房夫人反應過來,青萍已經出門而去,不見了蹤影。
房夫人攤開手,手心躺着的,赫然是幾兩白花花的銀子。
另一邊,青萍拿着包袱走在道上,心裡不知為什麼,有點怪怪的感覺。
非要說的話,或許應該将這情緒歸類于“新鮮”——在過往,青萍所能直接接觸到的生命隻有他的宿主,剛剛那種被外人關心的體驗真還是第一回。
【房家待月白不錯,】小乙比心魔更有同理心一點,發出一聲感慨,【可惜月白死了。】
月白倒在一條通向鎮外的水溝中,後腦着地,直接斷了氣,懷裡還揣着銀子,約莫是挾銀夜行時太過心急,沒有注意到腳下,結果一時不慎後再也沒了謹慎的機會。
青萍哼哧哼哧把屍體埋了,然後才變幻身形服飾,替代這個已經簽下賣身契的便利身份。
方才給房夫人的銀子便是那賣身錢,原是擔心追債耽誤事情,想帶走還掉賭債的,沒想到房家居然幫忙還了。
青萍也想起了那景象,嗯了聲,拿着有分量的包袱,微末的可惜之情劃過心底,又很快消失。
心魔到底是冷血的。
于是向先前說好的地方去。
槐柳鎮上下千餘口人,稱得上一方大鎮。
一路上商鋪和住宅交錯,叫賣聲和讨價還價聲不絕于耳,稚子搖動撥浪鼓,打鬧跑過槐樹,耍戲法的藝人寸寸吞劍,引得叫好一片,趁天氣晴,肥貓兒趴在屋檐一角,懶洋洋的黃狗窩在地上,打了個噴嚏,黑鴉或麻雀展翅飛過晴空。往左看,食肆的酒旗在微涼的寒風中飄動,吸引來酒蟲們的目光,往右看,茶樓上,說書人故意停在關鍵之處,笑着向衆人讨賞。
行走其間,紅塵氣撲面而來。
青萍對什麼都很新鮮,左看右看,感覺好像真的走在人間而非幻境。
他的眼睛尤其黏在幾個吃食攤子上,看過金黃精巧的糖人,又有晶瑩剔透的糖葫蘆,下一個又是煮羊蹄……
可惜口袋比臉還要幹淨,一分也掏不出來。
心魔歎氣。
走過幾條街,剛出巷口,便見到一行人。
劉管事正在清點人數,遠遠望見青萍,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快點過來!”
青萍小跑過去,發現劉管事身後約莫十幾二十人,都是和他現在的拟态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少女,個個在寒風中凍得臉白,看得出來很是窘迫,偶爾有人手上帶着包袱。
劉管事點完人,一邊帶這些人向戲家走去,一邊交待一些他們必須要知道的事宜。
沒一會兒,一座在鎮上顯得鶴立雞群的四進大院赫然出現在衆人面前,白牆黛瓦,飛檐翹角,修築得極明亮好看,在光下熠熠生輝。威風凜凜的石獅子各擺一邊,順台階向上,兩扇朱門紅得要滴血,還有看門的下人立于兩側。
青萍像其他人一樣望着這座好看的宅邸,眼睛在光下泛着珠玉般的光彩。他鼻尖動了動,已經聞到了氣息。
宿主就在這座宅邸的某處。
沒有看多久,門子對劉管事滿臉堆笑地哈腰問好,劉管事捋動胡須,态度倨傲,像趕小豬仔一樣趕着青萍他們進宅。
踏入最外側街門的一瞬間,青萍莫名感到身上一冷。
有道目光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