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對小乙說:【是我宿主教的。】
【喔、喔。】
小乙似懂非懂。
冬日天黑得快,湖中升起寒霧,斜風吹出的漣漪在霧中若隐若現,磚石地表浮着一層流動寒氣,月華流動,皎潔若霜雪,一輪月色浸于水底,恍然不知天上人間。
美則美矣,生計卻不得不考慮。
青萍摸摸胳膊,很擔心自己的拟态被凍死在這裡。
那塊巨大的白布還沒幹,收進屋内放一邊,省的凍上——當然,就算幹了也不擋寒,隻能起到一點安慰作用。
青萍自己則在冷硬的地面上躺下,将衣服一件一件擺好蓋在自己身上,然後緊緊抱住準備用以熬過寒夜的神兵利器——換了薄麻衣的戲長曲,棉衣和其他衣物一起蓋在兩人身上,晚上就準備這樣睡去。
青萍抱得實在緊,戲長曲動了一下,孰料青萍抱得更緊了,不僅抱緊,還要對他嘀咕抱怨:“你一點都不暖和。”
“……”
戲長曲身上冰涼,青萍頭回抱人睡覺,本以為會是軟軟熱熱像個大棉花枕頭一樣的體驗,結果實際體驗又硌人又冰——完全不是個好抱枕。他嘀咕好一陣,譴責戲長曲把自己養得太差了。
戲長曲聽他絮絮叨叨抱怨,嫌棄這不好嫌棄那不好,手臂卻動也不動,抱得更緊了,抱怨終了,戲長曲耳邊忽然又傳來一句:“不過我暖和又不硌人,你晚上記得抱緊我呀。”
抱在一起就不冷了。
戲長曲沒有抱住青萍,他被青萍抱着便很僵硬了,并不想變得更親密。
肌膚貼近時,并不明顯的熱意傳至身上,戲長曲想,你明明也不暖和。
但心中那種奇妙的感覺越來越重。
出生到現在為止,戲長曲既沒有擁抱過别人,也沒有被别人擁抱過,他自己也從沒有考慮過這些,可青萍擁抱他的感覺并不壞,不痛苦,也不難受,似乎麻木的心髒都被插上了羽毛,繼而生出了翅膀,變得輕盈空靈起來。
青萍說:“晚安哦。”
戲長曲小聲說:“……晚安。”
月亮逐漸爬上中天時,青萍的呼吸已經趨于平穩,他抱着戲長曲,亦或者說是将戲長曲扣在他的懷裡,兀自睡得香甜。
少年人的身形也并不寬厚多少,下巴抵在戲長曲的頭上,同那牢牢箍住他的雙臂一般,存在感非常強烈。
戲長曲努力擡頭一點,黑色的發絲便像絲綢一樣滑了下來,輕輕落到他的鼻尖,有點癢。
這個角度下,他看不到青萍的神情,能看到的隻有青萍的脖頸,但即便如此,那張臉龐也能在心底回想出。
“……”
夜深,烏鴉的叫聲也無了,天地寂靜,隻有碧水搖曳,催出汩汩聲響,以及近在咫尺,綿長而柔軟的呼吸聲。
戲長曲的眼珠漆黑如墨。
目光靜靜落在青萍的脖頸上。
他的手動了動,似乎是想要伸出,可青萍抱他實在抱得有點緊,像是鎖住一樣,将他前臂死死壓着,動彈不得。
擁抱原來是用來止殺的。
也不知怎的,明明都不健康,不暖和也不體熱,但靠得久了,好像真的全都變暖了。
渾身洋溢着另一人身上傳來的暖意,戲長曲于是沒有再掙紮試圖做些什麼,他安靜地移開目光,略過青萍的脖頸要害,看向天地間滿溢照耀的月光。
一日之間,太陽與月亮升至中天之時靈氣最濃烈活躍,正午時靈氣如烈陽照地,月中時靈氣如潮汐漲落。
此刻,月光照亮世間,猶如白晝,浩瀚靈氣如黎明時那一線魚肚白,倏忽随心動,如潮水般漲起,翻湧而上——
便邁過隔開仙凡的鴻溝,入道煉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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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戲家一處宅院中。
徹夜的燈火通明、歌舞酒會将将停歇。
戲家大少爺,十六入煉氣的金疙瘩戲竺,一身肥肉真如豬,面龐白如擦粉,此時坐在暖如春的屋中,剛想吃下身段柔美的婢女喂的一枚橘子瓣,忽然身上一陣陡寒,狠狠打了個噴嚏。
“大少爺……”婢女驚慌。
戲竺随手把她往地上一推,摔得噗通一聲重響,婢女吃痛,額頭一瞬冷汗涔涔,但她咬住嘴唇,硬是一聲也不敢出。
戲竺一眼也沒看她,滿臉厭煩地起身,不知想到了什麼,粗眉間驟然閃過惡意:“準是那掃把星又咒我礙我了。”
“來人,為我更衣,我要去見見那災星。”
……
迷迷糊糊地從夢中醒來,青萍還沒睜開眼,便先被懷裡食物的香氣蠱惑得暈頭轉向。
下意識地,他張口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