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火盆火爐都已經換過,暖和得很。
青萍窩在附近暖手,舒服地長出一口氣,戲長曲把劍放下,又麻利地搬了個小軟凳給青萍讓他坐下。
“你真好,謝謝。”青萍說完,看戲長曲沒地方坐,索性将他拉到自己懷裡坐下。
他的動作自然娴熟,戲長曲坐在青萍懷裡,呆了一會兒,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睛,靜靜地盯着紅黑交間的火炭。
青萍像是家人一樣。
……雖然這個家人有太多他秘密。
青萍摸摸小孩腦袋,和他說起自己再一次去鎮子邊緣探索的事情。
與戲長曲分開、獨自前去界碑處後,青萍發現那結界依然存在,他這次轉換思路,試着投擲石塊、尋小蟲丢出,想看看無靈智和生命的能不能出去,一樣未成功。
就在此時,一行商隊從外界而來,穿過結界入鎮。
他們此行是過來出售商品的,青萍便以利誘之,請他們再出去一趟。
結果無一例外,每一個人都像青萍那樣撞上了結界,無法離開。且撞完之後,沒有一個人再能記得這裡有道無形牆壁,甚至也不再記得青萍的請求,記憶扭曲。
青萍詢問過他們之後的打算。
領頭的行商神色自然地回答說,外面危險,往後就打算在槐柳鎮定居,安生過日子了。
丹、陣、劍、法、傀……
凡人在修士與妖魔面前太過脆弱,有太多種手段可以造成這種記憶的混淆,不過總體推斷下來,青萍思索道:“結界裡恐怕還附着一道可混淆記憶和意念的陣法。”
戲長曲神情似懂非懂,還不知道他以後會很擅長這些門道,讓心魔讨厭。
青萍看了他一眼。
他确認戲長曲沒有騙他的原因也很簡單。
即便是戲長曲禀賦不凡,他在入道有修為前也一樣會受到陣法的影響、忽視結界的存在,所以他先前說不知道很正常。
除非……戲長曲與結界陣法之間有什麼關系。
壓下這個念頭,青萍皺着眉頭對小孩解釋道:“有很厲害的修士在施法,不知是想要用槐柳鎮做些什麼。”
“我會帶你離開的。”他鄭重道。
戲長曲靜靜地看他片刻,點頭:“好。”
想了想,他對青萍露出一個微笑。
睡前,戲長曲去關窗。
透過撐開的縫隙,他看到夜幕上布滿了千萬條透明的絲線回路,像一幅由龐大法力鋪就撐起的畫。
這幅畫籠罩了整片槐柳鎮。
很多個白天與黑夜,戲長曲靜靜注視着這幅畫,像是觀測星辰一樣觀測它的軌迹脈絡。
後來,他仿照它——
“戲長曲。”
青萍在喊他。
戲長曲關上窗戶,哼哧哼哧跑過去,乖乖問:“怎麼了?”
“該睡覺了,”青萍拍一下被子,很壞地恐吓小孩子,“晚睡晚起會變長不高的哦。”
-
次日,房先生與二人私底下商量過後,平靜地對着學生們說了二人的身份。
青萍很為戲長曲擔心,但好在學生們雖然有的震驚有的害怕,強烈抗議的倒沒有。
休息時,不知什麼原因,其他學生竟紛紛過來搭話:“月白,你昨天沒事吧?”
“月白,你怎麼忽然這麼厲害了?”
一聲一聲,很吵鬧。
青萍和他宿主一樣自閉孤僻慣了,甚至由于天性關系,比戲長曲情況還嚴重些,怕生又社恐,對于這種被人團團圍住、成為視線焦點的情況,心魔渾身寒毛豎起、完全是本能地不喜。
随意地嗯嗯敷衍幾句,青萍拿了張紙出來,趴在桌上和戲長曲玩五子棋,一臉認真,假裝沉思,假裝很忙,讓其他人不好意思過來。
這時,昨日攔着青萍的幾個學生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終于鼓起勇氣,攜着歉禮過來:“月白!”
青萍被吓了一跳,剛剛想好的要下在哪裡全忘了。
心魔盯着井字格呆了片刻,擡起頭來:“……有什麼事嗎?”
“先前是我們不對,沒有思考就随意說話,對不起 !”
“我也是,對不起,月白。”
“我、我也,月白,我給你帶了我最喜歡吃的糕點。”
青萍愣了下,好脾氣彎了彎眼睛:“沒關系。”
心魔對人類愛屋及烏,昨日并沒有因為他們的幾句話而生氣,就像人類不會因為小貓哈氣而生氣一樣。
而且說到底,人家罵得是月白,和他又沒有什麼關系,心魔當時聽了隻覺得“哦,好像是有點道理哦”——其實都沒聯系到自己身上。
幾人頓時長舒一口氣,心頭輕松不少:“謝謝你,月白。”
道完歉,看青萍收下他們的賠禮後,其中一位忽然忸怩道:“那個……月白,你是習武高手嗎?”
“?”青萍歪頭。
“你不知道嗎?昨天的事情已經傳開了。”
當時劍客一劍劈開外牆,不少鎮上居民都被動靜吸引、湊熱鬧圍觀了去,青萍一刀敗敵的事迹也因此流傳了出去。
這事在素來平靜的鎮上引起不小轟動,所以今日才一直有人過來想和青萍搭話。
說話的那學生握緊拳頭,眼睛閃閃發亮:“太帥了!月白,你跟誰學的武藝啊?老師還收人嗎?你、你看我有學武的資質嗎?”
他過于激動了,青萍挪了挪身體,緊挨着一邊的戲長曲,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好。
人類身體在生活時好用,但打起架來并不方便,他昨日是沒辦法了,才不得不持刀與人争鬥,也不覺得自己哪裡厲害了。
老師?沒有老師的。非要說的話,宿主算嗎?
青萍不知道怎麼回答,幹脆垂下眼睛看五子棋,畫上一個代表對和好的圓:“我還有事……”
其他密切關注這邊的學生卻也被帶動了起來,生怕弱于人後,伸長脖子湊上來,叽叽喳喳喊道:
“月白,你能幫我也看看嗎?”
“還有我,我也想學。”
“月白……”
——“轟隆”!
晴空驟然炸響一道驚雷,擦窗劃過,熾亮的雷光将屋内照得慘白。
所有人止了聲。
“我哥哥不想理你們,”戲長曲在紙上畫下一個叉,平靜道,“你們能滾遠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