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喘了口氣:“你在笑……”
戲長曲摸摸臉,好像是這樣的,原來他是笑着的表情。他擡起臉,再看向青萍,道:“哥哥,我們活下來了。”
這确實值得高興。
可你在我背上時笑得在發抖……
值得這麼高興嗎?
青萍胸膛起伏,努力平複呼吸,疲憊地閉上眼睛。
好在,心魔早知道他宿主長成了奇奇怪怪的樣子,從來沒指望過小宿主心理多健康,所以現在變得奇怪一點也隻感到果然如此、不出所料。
片刻,青萍再睜開眼:“……不怪我嗎?”
是他帶他來的。
戲長曲笑起來:“不要亂想,哥哥。”
青萍想,應該是沒有怪他的意思吧。
劫後餘生,兩人彼此攙扶,又請路過的行人幫忙喊人,終于在太陽下山前回到了戲宅。
醫館郎中被請來診斷。
戲長曲身中二十三枚利刺,幾乎将髒腑全都刺了一遍,左腿粉碎性骨折,背後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鞭痕,他能和青萍一路走回來、若無其事地和他對話,完全是托了境界對肉身增益的福。
青萍受傷比他輕得多,但他體質與凡人無疑,所以也要修養好一陣。
原先還有些懷疑是戲長曲做的局、或者說至少說謊了腿斷了一事,但發現戲長曲真的受傷很重且斷了腿後,這個念頭也随之消散。
宿主太慘了、太可憐了……
青萍又堅定了自己的念頭,還有些愧疚,畢竟戲長曲本來是可以沒事的。
等人全都走了,屋内就隻剩下青萍和戲長曲。
青萍渾身難受,根本睡不着,于是他想戲長曲肯定也很疼,便悄悄問:“戲長曲,你感覺好些了嗎?”
戲長曲默不作聲,忽然翻身下床,一步一步,很慢地走到屋内某個角落,蹲下身在地面上敲了幾下,竟然從裡面取出一個玉瓶。
他再走回床邊,大約是疼的,原本漸漸補得有了血色的臉上此時慘白,卻浮着微笑:“哥哥,伸手。”
打開玉瓶的瞬間,一股奇香頓時蔓延開來。
青萍困惑。
沒有等他問,戲長曲言簡意赅解釋道:“丹藥。療傷用。以前從一個雲遊修士給戲家的。”
一枚丹藥倒入青萍手中,戲長曲将玉瓶重新塞好,放到一邊的桌上:“還有六粒。哥哥明日醒來後記得收好。”
“你呢?”
戲長曲道:“我用不上。我很快就能好。”
青萍抿緊了唇:“你過來。”
戲長曲湊近的一瞬間,青萍一把捏住他的臉頰,逼他開口,旋即将手中丹藥塞了進去,接着掌心捂住戲長曲的嘴唇,不讓他吐出來。
戲長曲被嗆得咳嗽兩聲,臉上浮現紅暈,咕咚咽了下去。
青萍移開手。
“放心,沒有毒。”戲長曲輕聲道,“浪費了,哥哥。”
青萍才不聽他的,再一伸手,意思明顯。
戲長曲乖乖地又倒了一枚丹藥出來。
青萍服下丹藥,丹丸一入腹中,便猶如一枚溫熱太陽驅散走體内寒意,溫和的靈氣氤氲而出,滲入骨縫之間,皮肉傷痕肉眼可見地修補痊愈。
确實是上好的療傷丹藥,可惜青萍從前用不上丹藥,對丹道并不怎麼了解,判斷不出到底是什麼層次的丹藥。
與此同時,一股昏昏沉沉的睡意湧上心頭。
“隻剩五顆了,”戲長曲打了個哈欠,慢吞吞爬上床,語氣幽幽,“療傷需要消耗時間和精力,睡吧,哥哥。等你醒了,我些事想和你說。”
青萍覺得不行,這太吊魔胃口了。
心魔可不懂什麼叫延遲滿足,他強打精神,翻過身來,眼睛盡量睜大,專注看着戲長曲:“你現在就說。”
“……”戲長曲淺淺笑了下,斟酌着道,“哥哥,那道牆——你說的結界,我想了好久,它的來源可能和祭日有關。”
“祭日?”
“每三個月,戲家會舉辦一次的特殊節日,每次舉辦前兩天,戲家會組織驅散家仆、給仆人放假,隻留下核心成員,所以外人罕有知曉此事的。
時間一到,戲竺的父母會用準備好的三牲祭拜槐柳,祈求福運盛達、财運連綿。”
青萍變得嚴肅些,語氣認真:“祭拜妖魔,不好。”
妖魔本就危險,專以人為食物的都不在少數,若肆意祭拜,基本上九成妖魔都會被香火氣息搞得欲望膨脹,進而走入邪道。
不知多少人類城鎮便是毀于祭拜妖魔。
房先生講學時便重點強調了這類祭祀的危險性,青萍過去也曾見過不少實例。
戲家這樣做,無疑是将整個槐柳鎮置于危險之中。
“槐樹和柳樹的反季異常是自古已有之,過去的人們若是發現槐柳鎮是殺人妖魔的領地,必然不會選擇留下。出現異變大概率是因為戲家的供養。”
青萍邊咬指甲邊轉動腦筋。
戲長曲若有所思地點頭,覺得青萍的猜想很有道理,目光落在青萍咬着的指甲上。
青萍努力思索:“妖魔喜愛劃下獵場、領地,它有可能是将鎮子視為自己的狩獵範圍,因而會阻撓出鎮的人,而我接二連三去往鎮子邊緣,無疑觸及了它的底線,這才令它現身……不知那妖魔是什麼境界。”
說完,腦中忽地靈光一現,一時脊背生寒。
他來戲家那日,感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現在想來,應該便是槐柳妖在看獵物的品質。
一種後怕感悄然浮現。
青萍緩緩吐了口氣,看了看戲長曲,試圖讓自己放松下來——那槐柳妖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先前短暫的逃亡,對方連本體也未曾露面,青萍難以判斷它的具體境界。不過從短暫的接觸來看,對方的境界絕不會高于養靈境。
“結界和陣法的水平都很高,不似尋常妖魔能布置得出,”
這方面的眼力青萍還是很有信心的,以他和他宿主撕扯的幾百年為賭注,那結界和陣法一定是宗師手筆,
“不過它有可能是守護結界的護陣者……”
根據結界的種類和性質不同,設立結界的人有時掌控不了結界内部情況,這時便會選擇找一位護陣者投放融入結界中,讓它與結界共存。
這樣一來還能解釋一下為何槐柳妖得了祭祀,性情大變,槐柳鎮上卻沒有發生大規模慘死,而僅僅隻在戲府内有一個詛咒的傳聞。
妖魔就算殺戮心再強,被捉去做護陣者後也會處處受限,以達成結界設置目的為第一要務,不敢大動幹戈。
青萍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
但假設這一猜想為真,又會引申出了奇怪的點,即槐柳妖的境界太低了些。
既然設結界的人有宗師水準,為什麼不捉點結丹境的大妖魔來守護結界?
怕失控造成什麼影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