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長曲脾氣比過去要好多了,如今都會友愛地幫助陌生人了。
-
青萍打定主意要賴在戲長曲身邊,等他破境時露出破綻再動手,因此哪怕戲長曲去的是他不感興趣的藏經閣,他也要一路跟着。
路上碎碎念還很多,但戲長曲要麼不回應,要麼讓心魔生氣。
青萍問:“你覺得我的臉好看嗎?”
戲長曲道:“紅粉骷髅。”
“……”
青萍呆住。
……太過分了!
這可是為了你才捏的人形,捏了好久呢,誇一誇呀!
青萍跑到他前面去,胳膊一伸,攔路不讓走,嚴肅道:“我不要聽這個,你說點好聽的。”
戲長曲腳步一頓,看着他,語氣幽幽:“……好看。”
“好看得想要藏起來。可以麼?”
有眼光。
青萍滿意了,側身攤手,眼睛彎起來:“請通行——”
在虹橋軌道上穿行時,忽然聽得轟隆巨響,青萍偏頭看去。
日輪盡頭,雲海之間矗立着花瓣般散開的道道石柱——狐狸的尾巴,作為其主人的石像端坐雲上,兩條濤濤瀑布流水從眼的部位滾落,好似白練,又好似淚水,噴湧而出,一瀉千裡,發出雷鳴般的轟響,散開大片大片如夢似幻的水霧,折出斑斓色彩。
青萍與戲長曲腳下的虹橋正好穿行過九尾石像面前,潮濕的水汽撲面而來,打濕臉龐與發絲,青萍眼睫上都沾了露水。
他仰起頭來,巍峨石像遮蔽天光,上面卻多有破損,甚至爬了翠綠靈植。
那瀑水并非人所強加想象的淚,隻是靈氣不斷向其彙聚而形成的異象,但真要計較起來,事實好像更慘些。因為天狐被封後直接被利用成了裝飾,甚至一種資源。
一代地仙,淪落至此。
青萍眼睛一眨,那露水便從纖長的眼睫上落了下來,沿着臉頰滑落,像是在哭。
戲長曲語氣古怪:“你同情它?”
青萍搖搖頭。
他今天才第一次見這九尾狐,哪來的同情,頂多隻是有些感慨罷。
戲長曲卻盯着他的臉,抿起唇,像是笃定青萍是因為對方哭了。
青萍思忖着要如何解釋,還未反應過來,下巴忽地被力道輕巧擡起,他下意識地瑟縮一下,被迫仰起臉,旋即感到粗砺的指腹擦過臉頰,抹去水珠。
比先前腳踝扭傷時感受更真切。
青萍吃驚,又有些慌張,眼睛眨動,無措間,發現戲長曲個子居然比他要高一頭。
明明小時候是個不起眼的小不點。
“它便是淪落至此,也要比命若蜉蝣般輕飄的凡人要好得多。”戲長曲收回手,對上青萍圓睜的眼睛,不知為何,有些不自在,于是他回避了青萍的目光,轉身道,“走吧,未婚妻。”
這一聲未婚妻沖淡了青萍心中的懷疑。
無論怎麼說,擦眼淚這個舉動還是太親密了。青萍還以為宿主是認出了自己——但這怎麼可能呢?他與先前毫不相像。
直到戲長曲說未婚妻,青萍才終于為這樣突兀的舉動找到了理由。
他跟在後頭,看着戲長曲雖然單薄、但已經開始變得寬厚的後背,想着先前種種,咬了下嘴唇,摸摸臉頰,方才的觸感好似還在。
長大了就是不太一樣呀。
藏經閣位于第二殿的島嶼之上,說是島,倒像是一座島嶼般大小的巨型建築,有數百出入口,每個入口對應的藏經閣層級等級不同,來往修士多如繁星。
相比較其他三宗,巡天司弟子不多,但它負責維持當今天下的基本秩序——比如貨币體系、語言文字體系等,這些都要不少人手。
戲長曲帶青萍通過其中一道罕有人可以進入的入口。
外面壯闊如天上鲸,裡面倒是與尋常書樓差不多。
戲長曲自是要去翻閱典籍的,青萍原想跟着,但藏經閣卷帙浩繁,這一層的書也佶屈聱牙,叫心魔看得兩眼暈眩,直犯困。
想着戲長曲一時半會也不會破境,青萍偷偷溜走,跑到去看一盆擺放在入口附近的海棠靈植。
小葉海棠,粉紅花朵,脆弱而美麗。海棠花朵之下,有一方微縮小世界,裡頭類人的生靈高舉四足,向天祈禱暴雨。
“誰讓你在這裡看它的。”忽然有道聲音響起。
轉頭看去,是一位頭發綠綠的老頭在說話,臉色很臭很黑。
青萍困惑:“若是不讓人看,為何要擺在公共場合?”
“這一層往常都沒人來,我本想讓我的寶貝曬曬太陽,誰知卻遇上了你這麼個不懂規矩的!”
青萍想了想,站起身來,想去找宿主玩了:“哦,那您記得将它收好,下次記得放到别的地方曬太陽。”
小老頭又怒:“你等等!誰讓你走的!”
“……”
戲長曲回來時,便看到一人一老頭相談甚歡。他靜靜抱臂看了片刻,忽而歪頭,語調拖長地喊道:“未婚妻——”
青萍立即道:“欸!我在這!”
他和這怪有意思的小老頭、以及他養的海棠告别,擡腿跑向戲長曲,和他一起出了藏經閣。
将方才的事同戲長曲說了,青萍好奇問:“那人是誰?”
小老頭沒有修為在身,看起來像是雜役,但又穿着華麗、能在一般弟子無法到來的層級之間自由行動,着實奇怪。
戲長曲道:“木長老。現任司主的師父,修行時遇到困境,一夜之間修為盡失,形同廢人,後來被安排到藏經閣中頤享天年。”
“哦……”
【這事我也知道啊,】小乙悄咪咪開口,【你就知道問你宿主,一點也想不起來我,啧啧啧啧啧。】
青萍覺得它啧得不懷好意,當即道:【你不懂,這叫多多聊天、打好關系,不然我哪能在他破境時順理成章待在他身邊呢?】
青萍好認真:【我有我的計劃和節奏,你不要管!】
有理有據。
小乙又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