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青萍抓住戲長曲的肩膀,将他撐起:“戲長曲!”
戲長曲卻還很有閑心地對他眨了下眼睛。
青萍想哭,手掌卻倏地被握住,黏膩的血滴落,不知何時取出的真一經被悄然遞給他。
仿佛一道雷光直劈天靈蓋,連淚水都停下了,青萍大腦空白,近乎茫然地看着戲長曲,嘴唇哆嗦,無法言語。
戲長曲輕松道:“你先走吧。”
青萍自然懂他的意思。
兩隻大妖已殺,考驗早已通過了,現在便可通過真一經回到法藏秘境。
但這回去也是要時間的。
——戲長曲打算用性命為青萍争取這點時間。
意識到這一點時,胸膛下的那顆心髒猛然抽痛。
明明隻是模拟出來的物什,但居然也會讓他難受得無法呼吸。
“我有底牌。”戲長曲道。
痛苦。
鮮明的痛苦。
“你真當我傻嗎!?”
青萍爆發了,他狠狠拽過他的衣領,力道大得凸起的骨節泛着白色,像是恨不得就在這裡勒斷戲長曲的頭顱,那雙碧綠的眼眸中似有火焰燃燒。
“不能保證一定活下來的叫什麼底牌!”兩張臉距離近得幾乎快要親上,戲長曲眨了下眼睛,又聽見青萍說,“我要你活着!活着!”
玉龍仙早已飛至空中,遠遠還看見敵人你依我濃,實在是過于不把他放在眼裡了,突破時留得傷很重,他下定決定速戰速決,讓這兩人随着此地一同覆滅。
心念一轉,丹鼎中一道令人膽寒的光芒即将孕育成型,空氣震顫。
就在這一瞬間,異變突起。
“吼——”
地洞之内赫然傳來一聲龍吼。
“想騙我?”
玉龍仙有些不屑,他可是算計過赤龍的人,又豈會被小小假象蠱惑?
下一瞬,他的瞳孔驟然緊縮。
磅礴的龍威橫掃而過,烈火鑄成的赤龍從地底飛出,森冷注視他,鱗片毛發畢現,真龍氣息駭人。
它不是死了嗎!
難道當時它也逃走了?!
赤龍咆哮沖來,玉龍仙還在猶豫,卻悚然發現赤龍之後還有一抹金色劍光——
不好!
“轟”!
空中傳來一聲巨響,青萍遠望見玉龍仙斷了一臂還是一腿。
玉龍仙落荒而逃。
小乙再三确認播報,最終得出結論:這位地仙——哪怕是極度虛弱狀态下的——居然在兩個養靈境面前逃跑了。
可笑之餘又有點恍惚,那一場死亡好似還在眼前。
青萍吸了口氣,感到肩膀濡濕,血的氣息在鼻尖萦繞。
搭在他身上的戲長曲沉得像傾倒的沼澤。他身負重傷,剛剛還用了司主給的一道劍令,此時狀态很差,皮肉破開,鮮血流淌。
青萍個子不如他高,隻能扶着他的一隻胳膊,艱難地拖着這個人。
耳邊傳來輕聲的呢喃,氣息宛如一陣冷風:“……哥哥。”
青萍如遭雷劈,雞皮疙瘩瞬間起了一身,他轉頭與戲長曲對視:“我不是——”
第一反應是反駁,想要解釋那條赤龍的形象完全是照壁畫模仿的。
微弱的聲音卻打斷了他,戲長曲微笑道:“哥哥,沒關系,怕什麼呢?”
他道:“我早認出你了。”
“!”
青萍愕然地睜大眼睛,茫然地、顫顫巍巍地問道:“……什麼時候?”
天光從上方的空洞傾瀉,像一束束鎏金,那柔柔的光落在這一片地方,除此以外都是黑暗。
青萍迷茫懵懂的神情映入戲長曲的眼簾。
好笨啊。
戲長曲這麼想着,下巴慢慢蹭了蹭青萍的肩膀,與他挨得更緊一點,親密地貼着他的肌膚。
他答道:“第一眼。”
像死水一樣平靜而毫無波瀾的一天,與司主談完話的戲長曲拾級而下,看見遠方玻璃般透亮湛藍的天空,也看見了下方的沖突與動靜。
目光與心神很輕易地便為其中一位奪去。
他并不知道那是誰,那是陌生的皮囊,着女子的衣裙,還戴了隻很兇的羅刹面具。
但卻分明又是熟悉的。
走路時,那個人會輕輕踮起腳尖,好像就沒有落地的時刻,總顯得輕盈得而又喜悅,看着看着,心裡也仿佛盛了輕柔的氣體般感覺滿足。但他體質不好,如果遇上什麼事輕易就會很累,這時候就又會重重地走路、腳底沾了膠水似的黏在地上,肩膀聳拉下,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疲憊不想走的感覺。
而無論什麼時候,他邁出的步伐都是固定的。那不是出于性格的一絲不苟,而更像是一種笨拙學習走路後養成的習慣,或許曾經跌倒摔跤,或許曾經不太适應使用雙腿。
不耐與生氣時,那個人會下意識地攥緊手,輕輕撚着衣服,抓出水紋一樣的痕迹,面具之下大概是蹙着眉頭的,一定在抱怨怎麼會遇上這樣的麻煩事情,一定在想着盡量回避沖突、避開鋒芒。
因為他不喜歡與人争鬥,他怕疼。
他柔弱而軟乎的,無害而溫吞,笨,遲鈍,膽小怕黑,喜形于色,藏不住情緒,身上有種獸性,一舉一動純粹且直白,但其實很無情也很殘忍,重要的秘密與自我永遠深埋在殼子裡,藏得嚴嚴實實,不叫他人看去。
每個存在都有獨一無二的葉片脈絡。
呼吸的節奏、微小的習慣、身上的氣質,還有很多很多,無數的細節共同組成一個鮮活的存在。
亮堂堂的光映照進眼中,璀璨奪目,令人眩暈。戲長曲下意識地想,我的哥哥回來見我了。
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