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無休無止地傾瀉而下。
黑澤陣站在空曠倉庫深處唯一一處幹燥的地面,周圍是侵入的積水,如同被困在了孤島一樣。
長發浸滿了水,沉甸甸的貼在後背,黑澤陣擰了一把長發上的水,順手把頭發都攏在一起,在背後紮了個利落的馬尾,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颌和脖頸。他再次掏出手機,屏幕上仍然顯示着無信号的圖标。
禮帽早就在躲避的時候丢失了,為了躲避從天而降的花盆,倒塌的鋼管,到後來世界的惡意圖窮匕見,街道上出現了沒拉手刹向他撞過來的貨車。
還有不遠處,如同達摩克裡斯之劍般搖搖欲墜的電纜。
有點麻煩,等雨停了再回去吧。黑澤陣擡頭注視着黑暗的倉庫頂部,突然眼神一淩。
有腳步聲,急促,帶着一種不顧一切的堅定,穿透雨幕靠近。
黑澤陣眉頭瞬間鎖緊,下意識按在了腰間的槍柄上,冰冷的金屬觸感傳來,但随即,他緊繃的手指緩緩松開。
不行,以他現在的狀态,貿然開槍,槍反而可能會炸膛。
而且他已經認出了腳步聲的主人。
“黑澤!”熟悉的聲音帶着喘息響起,諸伏景光的身影出現在倉庫門口。
他隻是胡亂披了一件雨衣就匆匆出了門,雨水早已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臉龐,發絲狼狽地貼在額角,水珠順着臉頰不斷滑落。他看到黑澤陣安然無恙地站在那裡,霧藍色的眼眸裡瞬間湧上巨大的慶幸,擡腳就要沖進來。
“别過來。”黑澤陣的聲音低沉而急促,不容置疑地制止了諸伏景光的靠近。
“怎麼了,黑澤。”諸伏景光猛地刹住了腳步,停在倉庫入口處,雨水順着他的肩膀滑落,滴在淺淺的積水中泛起陣陣漣漪。
“别靠近這附近的積水,會觸電。”
黑澤陣的聲音異常冷靜,清晰地陳述着現在面臨的緻命處境。
他的腳下是這附近僅存的幹燥地面,而不遠處,那根裸露的,在風雨中被撕扯的高壓電纜正在風中發出不祥的“滋滋”聲。
世界意識的惡意昭然若揭,隻要他踏出一步,電纜就會落下,他就會觸電。而他的手機沒有信号,無法聯系任何人去附近斷電。這簡直是一個為他精心準備的陷阱。
“别動,慢慢後退。”黑澤陣提出最合理的解決方案,想先支開突然趕到的諸伏景光,“你先去附近的電力廠把這裡斷電,再來找我。”
“不,時間不夠。”諸伏景光的聲音比他想象中還要冷靜,他銳利的目光掃視着不斷蔓延的積水和搖搖欲墜的電纜。雨越下越大,可供站立的幹燥地面很快就會被水覆蓋,如果真到那個時候,黑澤陣依舊會觸電。
黑澤陣心沉了下去,他當然知道景光說的是事實,他發現諸伏景光是鐵了心的不打算離開。
“抓住我的手。”諸伏景光緩慢而堅定地向他邁出一步,皮鞋踩進渾濁的積水裡,發出“啪嗒”的一聲輕響,向他靠近。
“景光……”黑澤陣的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焦慮,為這人的固執感到無奈。
“不會有事的。”諸伏景光看着黑澤陣的眼睛,再次強調,他又向前邁了一步,向着黑澤陣的方向逐漸靠近,最後靠近到距離黑澤陣隻剩一步之遙,黑澤陣隻得無奈地擡手。
“就算這樣會死?”
“不會的。”諸伏景光眼睛很亮,在倉庫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裡面燃燒着純粹的信任和一種近乎固執的勇氣,還帶着另一種黑澤陣看不懂的情緒,在這樣幾乎無光的倉庫裡閃着攝人心魄的光。
黑澤陣于是歎了口氣,緊緊握住那隻伸向他的手,期間緊緊盯着那搖搖欲墜的電纜。
電纜被風吹得劇烈地搖晃起來,電光火石間,諸伏景光還沒完全靠近,黑澤陣的手臂就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一下子就把諸伏景光撈了過來。兩人緊貼着站在幹燥區域的邊緣,由于景光是被拽着跳過來的,雖然腳底是濕的,但是還好周圍有一圈幹燥的緩沖帶,即使電纜就這樣掉下來他們也不會立刻觸電。
時間仿佛凝固了,雨水敲打着倉庫頂棚,那根緻命的電纜在兩人的注視下,在空中發出令人心顫的吱嘎聲。最終,隻是更劇烈地搖晃了幾下,慢慢恢複了之前那種懸而未決的狀态。
它沒有落下來。
“你看,沒事。”諸伏景光的聲音裡帶着一絲後怕,卻還是帶着笑意說着,擡起手臂搭在黑澤陣的肩膀上穩住身體,幾乎是把自己挂在了他身上。沒辦法,安全的地方實在是太小了。
黑澤陣扶着諸伏景光站穩,沒有松手,一種奇異的感覺籠罩了他。之前那種跗骨之蛆般纏繞着他的惡意在觸碰到諸伏景光的同時消失不見。他不是什麼靠直覺就能生存下來的人,但是……
他低頭,看着懷中驚魂未定卻依然對他露出安撫笑容的諸伏景光,猶豫片刻,做出了一個連自己都感到意外的舉動。
他主動向前邁出了一小步。
很安靜。沒有突然加大的風聲,沒有突然掉落的電纜,連那瓢潑的大雨不知何時也悄然停下。
世界仿佛暫時收回了它的獠牙。
黑澤陣低頭看向諸伏景光,景光也在看他,霧藍色的眼眸印着雨後微弱的,正常的月光,還有他清晰的身影。
“先回家。”黑澤陣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反手更緊地握住了諸伏景光的手腕,帶着他一步一步,穩穩地踏過殘留的積水,走出了這間剛才還充滿了死亡威脅的倉庫。
夜風吹過,這次是溫柔的晚風,輕輕吹動了黑澤陣束起的銀發,還有兩人濕透了的衣擺。
……
片刻後,他們安全地回到了黑澤宅。
黑澤陣找出一塊毛巾,單手給自己擦頭發,一邊看着身邊給自己倒水的諸伏景光。
是的,他們還是不能松開手。黑澤陣測試過,隻要他們結束身體接觸超過五分鐘,他就會變得倒黴。
剛開始是突然踩到地上的毛巾差點滑倒,再到頭頂的畫框掉落險些砸到他,最後在他不信邪使用電熱水壺差點觸電之前,諸伏景光一把握住了黑澤陣的手腕。
世界再一次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