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寂靜若死灰,唯有微風不時卷着落葉掃入殿中。
雲雁原本就在氣惱,現下聽到門口的謾罵聲,更是氣得面紅耳赤,撲簌簌地掉眼淚。
“這群目無尊卑的王八羔子,就是看着小主脾氣好,才敢這麼放肆。”
“小主不過是病了一場,他們就敢這般行徑,這以後可該怎麼辦呀……嗚嗚……”
雲雁跪在地上,不曾注意到沈知微益發陰沉的臉色,自顧自地哭着。
沈知微聽得頭疼。一閉上眼,往日惡奴欺主的畫面又湧現在腦海中。
原主沈答應,其實并不是一開始就過得這般清貧的。
隻不過剛入宮時,本想豎立個溫婉親和的形象,誰知被這些惡奴理解為好說話(好欺負),平日裡做些跑腿、灑掃的活都敢舔着臉要賞賜。沈答應抹不開面兒說不給,可也經不住一直給下去;再加上平日裡和其他嫔妃人情往來的開銷,很快帶來的銀子就見了底。
沒了好處,這些惡奴就露出了獠牙。跑腿去禦膳房取下膳食都能花上兩個時辰,平日裡幹活喊不來人、連日常的灑掃也是糊弄一下了事。一旦原主提出質疑,這些惡奴便敢當面對原主抱怨諷刺、翻白眼。以至于原主最後命懸一線時,隻有雲雁和孔嬷嬷一個奔走請太醫,一個守在床前照顧。
沈知微默默歎了口氣。從她多年擔任管理者的經驗來看,原主犯了一個緻命錯誤。她以為把自己的姿态放低、盡可能展現親和力,甚至于放寬要求多發銀子,就能獲得下屬的認可與支持。這種想法實在是,太天真了。新上任的管理者如果一開始沒有立好威嚴和規矩,隻會被下屬不斷試探底線,管理者管不住,團隊就會變成一團散沙。最終業績完不成,管理者的職位也會被摘掉。人性如此,放在古代也一樣。
沈答應一步錯步步錯,演變成了如今這個局面。
不過……誰讓沈知微穿過來了呢。正色立威,殺伐果斷,一向是她的拿手事。
沈知微收斂了神情,眸底的陰影加深了一層。
再開口時,竟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哭有什麼用,去取《宮典》來。”
按照原主的記憶,本朝的宮規是有成文典籍的,專門記錄在一個小冊子上,作為平日裡獎善懲惡的依據。恰巧沈答應這裡就有一本,隻不過不知道放在哪個角落吃灰去了。
雲雁本在俯首痛哭,聽到這冷靜理智、完全迥異于以往的聲音,驚豔地擡起頭,紅腫的眼睛中閃過一絲疑惑。
“小主的意思是?”
沈知微神色一凜,“以往我不說,是顧念着多年來的主仆情分,更是想給那些以下犯上、偷盜宮中财物的宮人一個機會。不曾想一時放縱,反而養大了這些賊子的野心。也好,這次便一起收拾了,也好保全我半月軒的名聲。”
“将宮人們都叫到院子裡,我親自審。”
雲雁先是一愣,待想明白後瞬間欣喜萬分,匆匆應了聲“是”,頭也不回地跑出去按照沈知微的吩咐行事。
*
雨後方晴,庭院前的地磚上還是濕漉漉的。與以往門可羅雀不同,此時半月軒門前整整齊齊地跪了六七個宮人。
沈知微換上了一件素錦冰紋梅花衫,搭配寶藍雲紋绫羅裙,又因大病初愈面容蒼白,襯得她格外清冷出塵,如同新月清輝。她款款在雲雁搬來的太師椅上坐下,淡薄的目光掃過階下的宮人,音調不疾不徐:“我久病初愈,本不該如此大動幹戈。今日叫大家過來,隻因殿裡丢了東西,想找大家來問一問。”
台下鴉雀無聲。宮女太監們各個都像鹌鹑似的低着頭,看起來聽話溫順得很。隻有沈知微知道,這平靜之下隐藏着怎樣的波雲詭谲。
沈知微向後一倚,故作放松的姿态,但目光卻落在灑掃太監李忠祥手中的那支金钗上,開口時音調不自覺上揚,“李公公手裡的這隻金钗看着眼熟,倒像是我先前丢的那支。”
此話一出,李忠祥吓得冷汗直冒。
他原先看着沈知微病入膏肓,本以為咽氣也就是這兩天的事。誰曾想姓沈的竟然醒了!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他跟孔嬷嬷争執的時候醒!偷盜宮中财物可是大罪,這他哪敢承認,隻能賭一把沈知微剛醒不知内情,說不定就讓他給蒙混過去了呢。
李忠祥賠着笑,下意識地把金钗往袖中藏了藏。
“小主這是哪的話。小主金尊玉貴,用的金銀首飾自然是頂好的。奴才手裡的這個是用自己俸祿買的,想要托人送出宮去給老娘表孝心,不值幾個錢,怎會是小主的呢。”
沈知微早知他不會承認,倒也不着急,似是話家常般:“想不到公公竟和我的眼光是一樣的。既然公公說是買的,那是在何處買的?花了幾兩銀子?”
李忠祥臉色一白,被戳破謊言的羞恥感湧上心頭,似有一股火從脖頸往臉頰上燒,語氣裡透着憤憤,“這金钗買的早,奴才不記得了。小主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懷疑奴才偷了小主的金钗?”
李忠祥氣哼哼的,“奴才自問一直以來都盡心盡力伺候閑月宮的各位小主,問心無愧,從未偷拿過主子們的東西。小主若非說是奴才偷拿的,總得有證據證明才是,總不能上下嘴唇一碰,就認定是奴才的錯,平白無故寒了忠仆的心。”
“再說了,宮裡長得像的首飾多了,首飾上又沒有刻名字,小主好歹是縣令之女,天子妃嫔,總不能看見一個相似的,就非得把奴才的金钗認成自己的金钗吧!”
一番叫苦又叫屈的話說完,李忠祥連背都挺直了些。
沈知微看他言之鑿鑿,心道果真紫禁城内不養閑人,連個太監都有一張巧舌如簧的利嘴,三言兩語就能将黑說成白的。今日她若是拿不出證據,丢了臉不說,豈非還要擔一個苛待忠仆、跟奴才搶物的污名?
目光掃過台下,宮人們人心浮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中觀察着沈知微的反應,想看她該如何收場。
孔嬷嬷見狀,急赤白臉的直起身,想要駁斥李忠祥。
沈知微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按兵不動。她身體向前傾了傾,好整以暇地審視着李忠祥,嘴角勾起一抹輕笑。
“瞧瞧這話說的,聽着像是我冤枉你似的。我問你,你說這金钗是自己攢錢買的,但宮中三等太監月例二兩,你入宮不過一年,就算不吃不喝也隻能攢夠二十四兩銀子,是如何有錢買價值三十兩的金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