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當家,你可知德州哪家樓子的胭脂馬最烈?”
煙墨色衣擺掃過石階。
明桂枝反手将契紙卷成筒,當做折扇敲手。
杏眼裡哪還有半分戾氣,倒似個風流倜傥的纨绔郎。
“春花閣新來的姐兒好,會彈京城的調兒......”
“好,去春花閣。”
……
茶旗在春風裡翻飛。
茗韻樓二層“雅間的窗棂半啟,漏進大運河的粼粼波光。
煙墨色袍袖拂過青花瓷碟。
一雙描金竹筷在碗裡撥弄,油星子濺到碗沿上。
梅香鴨脯泛着琥珀光,明桂枝卻拿筷子尖戳那姜片。
“這姜絲兒切得比柳條還粗,糖色也熬老了...”
筷子啪地敲在碗邊,驚起窗外歇息的麻雀。
方靖正往嘴裡送羊排酥,差點笑噎着。
他慢悠悠舀一勺翠玉蝦仁燴到明桂枝碗裡。
“明大人消消氣,這頓可是林二當家做東,” 說着朝林茂海瞥一眼,“看在那十萬石大米的份上,賞個臉吧。”
林茂海借着抹汗的當口,指尖在眉骨上重重按了兩下。
他心道:這茗韻樓是德州頂好的酒樓,哪怕比起濟南的點翠樓也不遜色。
難不成,這明大人在京城天天吃的禦膳?
竟這般挑剔。
“小爺我要是不給他面子,” 明桂枝哼一聲,斜睨林茂海:“早把廚子叫過來打一頓了!”
“明昆玉,你随便對付兩口得了,” 趙斐早把酒盅轉得滴溜圓,這會兒拿杯底叩着桌面笑:“吃飯重要,還是‘聽曲兒’重要?春花閣的姐兒都等涼了。”
“允書兄這話有理。”
明桂枝筷子尖戳着鴨脯,懶懶喚道:“喂,那誰,哦,林二當家——”
林茂海堆起的笑凝在腮邊:“小的在,小的在。”
天井裡斜進來正午的陽光,正照着他新裁的杭綢袍子,肚腹處團花繡紋繃得發亮。
“小爺我不愛見肥膩東西。”
明桂枝舀起半勺翡翠瑤柱羹,湯匙在碗沿刮出細碎聲響。
“小的省得,小的這就去、去讓後廚準備清淡菜式,‘荷塘月色’可好?”
林茂海腦袋像啄米的雞一樣,不停上下點。
“我是在說你啊,死肥豬!”
明桂枝把湯匙往燴羹裡一插,湯汁濺到林茂海袖口的元寶紋上。
“又肥又膩,看着就礙眼,還不滾?”
林茂海臉上一陣煞白,瞬間又變成濃重的酡紅,恰似那被霜打過又暴曬的果子。
他慌慌張張地轉身,剛出雅間,便踩着送菜的跑堂,油漬斑斑的圍裙擦髒他新裁的綢緞。
雅間還傳來明桂枝清脆的聲線:“要不是看在那十萬石大米的份上,真想連他也揍一頓。”
……
窗外榆錢綠得透亮。
春陽斜斜穿過雕花木棂。
“會不會演得太刻薄了?”明桂枝轉着茶盞:“罵别人肥豬,是不是太過了?”
“他那身肥肉,全都是吃民脂民膏吃出來的,”方靖嘴裡塞着水晶蝦餃,腮幫鼓鼓地擺手:“我還嫌你罵得不夠毒,殺千刀的,哄擡糧價來牟利,最好你能罵死他。”
趙斐慢悠悠啜了口雨前龍井:“小人畏威而不懷德,你不羞辱他一番,他未必服你呢。”
“還别說,”明桂枝杏眼彎成兩枚月牙:“演這種刻薄角色,真挺爽快的。”
方靖也笑:“下回該我演黑臉角兒,我也想罵罵這些混賬!”
趙斐擱下茶盞,指節輕叩桌面:“仲安兄若想過戲瘾,不如演我這貪花好色的纨绔?”
談笑間,竹簾外閃過鴉青身影。
侍墨貓着腰進來,壓低聲說:“大人,樓下跑堂全換了人。”
“盯梢的來了?” 方靖挑眉道:“這陳敬儒動作挺快嘛。”
明桂枝用盞蓋拂過茶梗,擡眸一笑。
春陽映在她眉間,比袍子上的金線寶相花還灼眼。
“允書兄,這次輪到你随機應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