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這麼刻薄。”
“哪裡說錯了?” 明興波徑自與她碰杯,“隻可惜,你挑男人的眼光……”他抿了口酒,“比不上你媽。”
“他的計劃——自建供應鍊體系,結合大數據精準反哺電商業務……邏輯上沒有漏洞,壞在太過急進。”
“這世界看結果的。”
明興波突然打斷她,酒杯晃出挂壁酒痕。
“誰耐煩與你說邏輯?”
明桂枝把股權轉讓協議推過去:“我不是來求您注資。”
她擰開筆帽,“盛矅3%的股份,市價六折。”
擡起眼時,她的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明氏不是一直想拓展電商業務嗎?機不可失。”
“什麼代價?” 明興波輕輕敲打那份協議,節奏像在計算什麼。
“沒有代價,”明桂枝凄然一笑:“是我不想留在盛矅。”
窗外,一陣風吹過。
羅漢松的枝葉沙沙響。
“盛矅雖然不是家族企業,但股東少,又不上市,你不是一直找人搭線,想要入股他們麼?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
“3%……”明興波眯起眼,“不夠。還有更多麼?”
“我隻有這3%,”她的聲音很輕,“好歹是塊敲門磚。”
鋼筆在指間轉了個圈,“您不要的話,袁氏商貿也有興趣……”
“我要。”明興波伸手接過筆,動作快得像捕食的鷹,“蚊子腿也是肉。”
鋼筆尖懸在簽名處時,他突然問:“那小子,他不知道你來找我?”
“不重要。”
她簽完最後一筆,咔哒合上鋼筆。
走到門口,她突然回頭,目光落在牆上那幅被撕得隻剩父親一人的創業合照上。
“對了,我記得您喜歡吃‘老陳記’的核桃酥?”
明興波正在看協議,聞言頓了頓:“嗯,老家的味道。”
“但您好多年沒有回老家……”
“我怕那些窮鬼問我借錢。”
明桂枝自嘲一笑。
她想起岑譽偏愛的那家馄饨店。
他總說“湯底有老家的味道”。
真蠢。
她怎麼現在才想起來,岑譽也是從來不回家鄉的。
這兩人比親父子還相似。
但曾經,她竟覺得他們毫不相幹?
……
股權交割完成的那天,明桂枝把三樣東西擺在岑譽桌上——
股權轉讓書、離職信,還有她的訂婚戒指。
這三樣東西擺在一起,像一場無聲的宣戰。
臨走前,她最後環顧這間曾熬夜奮鬥過的辦公室,心裡有種莫名的焦躁。
不夠,這決裂還不夠。
手機通訊錄裡,岑譽的名字被永久删除。
微信、郵箱、甚至遊戲好友列表,所有能想到的聯系方式,都被她一一抹去。
沒有告别,沒有解釋。
就像随手擦掉窗上的霧氣,了無痕迹。
因為競業協議的限制,她沒有選擇同類企業,而是去了一家知名的MCN公司任職。
新辦公桌上沒有合照,沒有紀念品。
隻有一盆綠蘿。
安靜地生長。
後來,她從财經新聞裡得知——
明氏的注資讓盛矅度過危機;
岑譽那充滿野心的計劃大獲成功;
明氏因此市值翻倍,成為最大赢家。
消息傳來時,恍如隔世。
再激不起她心中半點波瀾。
隻是,在某個加班的深夜……
她獨自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城市燈火。
心裡無端閃過一個念頭。
——在她不辭而别後,岑譽會不會……有過哪怕一瞬間的痛心?
但過了那脆弱寂寥的一刻,她忍不住笑自己幼稚。
再後來,她聽說岑譽還是成了明興波女婿——父親有好幾個私生女,不是非她不可。
這個事實像根刺,時不時紮她一下:會不會從一開始,岑譽接近她,就隻是因為她是明興波女兒?
弟弟明松枝看不慣她悶悶不樂,想撮合她與他的教授。
“宋教授雖然主攻明史,” 明松枝朝她眨了眨眼,“但對大航海時代也頗有研究——你最着迷的那段曆史。”
宋琦是個妙人。
初見時斯文儒雅,熟絡後卻幽默風趣。
他那偌大的屋子裡,擺滿親手制作的大航海時代船模。
他講述那些被曆史遺忘的航海傳奇,滔滔不絕。
他們有很多共同話題,相處時總是歡聲笑語。
隻是偶爾——當宋琦低頭翻閱資料時,那專注的側臉輪廓……或是他談起學術理想時,眼中閃爍的光芒——都會讓她恍惚想起另一個人。
她,還是時不時會想起岑譽。
……
夜涼如水。
甲闆上隻餘一盞孤燈,在江風中明明滅滅。
明桂枝抱膝坐在甲闆上,黛色官袍沾濕夜露。
江面漆黑如硯。
她抓起一顆石子擲向江心。
“咚——”
漣漪層層蕩開,攪碎了船燈的倒影。
萬籁俱寂,她才終于敢承認——她愛過岑譽。
愛過他談笑間破局的魄力。
愛過他眼底燃燒的野心。
甚至愛過他襯衫袖口沾着的咖啡漬。
那個在投标現場流着血簽完合同的人,曾經讓她心甘情願奉上全部熱忱。
可最終,他選了利益。
他抛棄了一個又一個夥伴,包括她。
就像父親撕掉合照裡一個又一個曾經的兄弟。
明桂枝不禁笑出聲來,笑聲很快被江風吹散。
多諷刺啊。
她分明最厭惡她父親,卻選了一個最像他的男人。
指尖無意識地撫上手腕的紗布——那裡還仿佛殘留趙斐的溫度。
她想起他緊蹙的眉頭,他故作鎮定卻微微發顫的手指,想起那句“你知道我會攔你”。
即便立場敵對,即便明趙兩家勢同水火,他也從未将她視作籌碼。
江面被風吹出漣漪。
一尾魚躍出水面,又沉入黑暗。
可是,岑譽當初……也是很好很好的啊。
這念頭讓她心尖發顫。
明興波刻薄的評價在耳邊炸響——“你挑男人的眼光,比不上你媽。”
夜風漸冷,她抱緊雙膝。
如果,如果當初止步于友情……
如果不曾交付真心……
如果……
——“你不要命了?”
趙斐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帶着他體溫的外袍,被強按落在她肩頭,“你的風寒還未好。”
明桂枝沒有答話,隻是将他的外袍裹緊了些。
月光破雲而出。
照出了二人的影子——一坐一立,不遠不近。
恰如他們此刻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