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原本是她常吃的東西,今日拿出來款待,實在也不成體統,不過已經響午,又不好另尋食材再作。這下子,倒把客人為難了,所以害燥得緊。
“并非如此,隻是我們早膳吃得飽了,胃口還沒打開罷了。”薛儀連忙夾上一口腌蘿蔔,輕聲道,“蘿蔔很不錯,是你自己腌制的?”
小雀兒也沒意識到對方有意引開話題,連連點頭,把那點苦惱抛卻開來,跟他談論起腌制蔬果,制作藥材的要訣。
小雀兒是個頗為健談的丫頭,加上薛儀不時評論幾句,倒延伸出許多話頭,她對藥材尤為在行,說道什麼天氣節令,長了這般這般一樣藥材,那同種藥材,藥性又該如何如何變化。
正說到興頭上,忽聞一聲犬吠,從門外颠颠地奔進來一隻毛色發黃的土狗。
小雀兒收住了嘴,對那突然闖入的狗道:“冬瓜,你到哪裡去耍了?開飯才見着你影兒!”
那條喚作冬瓜的狗汪汪兩聲,圍着小雀兒一通亂轉,一條腿落了殘疾,走起路來不甚靈活,雖然被叫着冬瓜,卻通體雜毛,瘦骨嶙峋的,沒襯起滾圓的名字。
冬瓜在小主人身邊轉了幾圈,沒讨到什麼好處,很快又越過桌底。
還沒近前,卻忽然嗷嗚一聲軟趴下來,止不住地打冷顫兒。
隻見一道冷風刮過,玉書猛地往它脖子一掐,一雙眼冷冷看着它,殺氣騰騰。
距離他露出這等兇殘的手段,已經過去許久,薛儀都快要忘記初次見面的光景,駭了一跳,眼見着冬瓜渾身顫抖幾下,幾乎氣絕,他迅速抓住玉書的手,因着小姑娘在對面不敢與他硬奪,隻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趕緊松手。
昊月微微放下筷子,鳳眸低垂,恍若未見。
玉書一雙淡色薄唇,幹澀地微微晗動一下,眼中漸消了暴虐之氣,松了手,微微閉上雙眼,放過了那頭落魄的瘸狗。
薛儀微微松了一口氣,那小狗也猛然得了救星一般,蹬兩下腿子就來薛儀腳邊,拿那雙清澈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薛儀也便十分愛憐,又伸手過去想抓他皮毛,逗它開心。
小雀兒見幾人神色有異,于是翻下桌子一看,便看見雪儀要伸手逗它,連忙大喝一聲:“傻狗,快别躲在薛哥哥腳邊,你渾身虱子髒得很嘞!”
冬瓜聽了喝見,嗷了一聲,望着自己的主人,便又蹬起腿兒逃外頭去了。
經過這一段插曲,薛儀便時時防備着玉書的行為異常;昊月那一頭在垂眸細思,也不知在考慮着什麼。
小雀兒左看看右看看,縱然疑惑,也沒有多問,隻繼續低頭扒飯。
薛儀好不容易把一碗飯吃進了腸胃裡,側一側身,忍受着飽腹的不适,低頭掃了身旁兩人,他們兩個倒是堅持了一口不動。
小雀兒似乎看出了薛儀的為難之色,連忙為兩位哥哥解圍道:“吃不完的還有冬瓜呢,就放着吧,不會浪費的!”
收拾完一桌碗筷下去,小雀兒又拿剩飯喂飽了冬瓜,薛儀等人便請告辭。
小雀兒連忙留住,道:“别走,奶奶讓我照顧玉哥哥,我還跟你們回莊裡去。”
薛儀道:“玉書在莊裡養傷,我們看牢點就是了,趙嬷嬷是心慈之人,不敢再叨擾許多。”
小雀兒堅持道:“我在家閑着也是閑着,就要跟你們去。”
他們不知道小雀兒平日裡一個同齡的玩伴都沒有,如今見着幾個這樣俊俏年輕的哥哥,心裡說不出的開心,就是喜歡與他們多說些話,那照顧人的差事也算不得如何辛苦了。
薛儀見她十分堅持,也便應下了。
幾人回到莊裡時,四下裡很是安靜,就連最吵鬧的宋铘小公子也不知得了什麼樂子,現在還沒見到人影。
劉七爺與肖長老正在庭中下着圍棋,已經來往殺了三回。
玉書就着床榻歇下,薛儀還需要留意他的身體情況,不敢輕易離開。
小雀兒将家裡的藥材和工具帶了過來,就在房間裡小心地研磨起來。昊月盤膝坐在榻上,開始閉目養神。
有了一個新丁的加入,三人原本極不調和的氣場,終于消退了些。
如此直至夜幕降臨,幾人都安安靜靜的沒有說話。
薛儀也漸漸放松下來,從書架上随意揀了一本書看了起來。
托小雀兒的福,薛儀已經好久沒有感受到充滿人味的安靜和惬意了。
至油燈裡的焰火跳動幾下,逐漸暗淡下去,小雀兒收拾手上的工具,替玉書最後換藥包紮了一次,就要起身告辭。
薛儀剛要起身送客,房門卻被人叩響了。
“這麼巧,奶奶過來接我回去啦?”
小雀兒放下手頭的營生,歡快地走過去開門,卻見到門外一個穿着淡藍衣服的尊貴公子,對她微微一笑。
小雀兒道:“大官人您找誰呀?”
恭清和笑道:“找一個姓薛的哥哥,你替我叫他出來?”
她回頭看着薛儀,對方顯然已經聽見了,此時揉一揉跳動的太陽穴,緩了一陣,起了身來。
出來時,發現恭清和身旁還有一人,正是被他弄暈過去的關潇潇。
薛儀擡頭望過去:“關樓主醒了?”
關潇潇并不多說什麼,斜乜了身旁的人一眼,點了下頭。
她帶着一絲苦笑道:“方才醒來,就被人叫過來做個說客,某人怕你誤會了他,定要我與你說個清楚。”
先時,恭清和那般作色,如今卻又親自着人前來,薛儀不禁有些懷疑他對關樓主施加了什麼壓力。
但見關潇潇雙目清明,談吐清晰,又不似作僞。
他雖然心有疑慮,也不多什麼,擡手一讓,将兩人引入房間裡。
恭清和看了他身後一眼:“這裡不好,還是過去我那裡說。”
薛儀看他一眼,想着諒他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便同意随了他去。
房内昊月眸色微動,食指開始在桌上敲了幾下,又回頭看了床上的人。
床上那人本來似乎昏沉睡去,因受這一份駐目,陡然睜開一雙眼,直愣愣看了他一眼。
“還控制得住麼?”昊月似笑非笑道。
玉書冷汗淋漓,一雙眼透出暗紅的血色,并不接話。
“玉哥哥,你哪裡見疼嗎?”
小雀兒忽然見他神色變換,忙跑到床前,擰幹了毛巾,往他額上擦汗,那一隻雖然不算的瑩白,但也算不得枯黧的手腕,就在他眼前晃了幾晃。
玉書方才壓制下的心頭邪火,猛然竄将出來,伸出一手,迅速将它抓住。
溫熱的肌膚之下,有鮮活的脈搏在一下下地跳動,裡頭流動的鮮美血液,更像清冽的泉,想必一口喝下去,更是暢快淋漓!
見他陡然露出那般嗜血的兇相,小雀兒驚叫一聲,幾乎軟倒在床前。
昊月輕笑一聲:“喝慣了鮮血,是輕易戒不掉的,你再怎麼逞強,也活不成人類的樣子。倒不如,讓我幫你吧···”
他無視癱倒在地上的少女,直接走到玉書身前,冰涼的手指撫過他微顫的唇角,眸色中藏着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溫柔。
“你覺得怎樣?”昊月扶住對方清瘦的肩膀,雙唇張合,氣息拂過對方耳根,低啞喚了一聲:“師父···”
夜半時分,一聲絕望的呼叫打破沉寂,回蕩在烏黑如墨的夜裡。
薛儀腳步驟停,連帶着走在前方的兩人身影,也在眼前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