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眼皮,一雙渾濁不堪的眼珠子,在玉書那張交錯着傷疤的臉上滾了幾圈。
他哆嗦着聲兒,終于驚叫一聲道:“阿煦,你是阿煦!”
聽見這個名字,昊月突然以一種極古怪的神色看着眼前這個老人,警惕中帶着微不可查的審視之意。
薛儀吃了一驚,道:“七爺,他是玉書,你喚他什麼?”
劉七爺跌跌撞撞便從地上起身,撲到他身旁,當看到玉書那雙眼中冷淡的目光,仍緊緊抓着他道:“他長得那樣像她,怎會有錯?他就是阿煦!”
“七爺,你冷靜點。”
劉七爺突然靠近,薛儀明顯感覺到玉書渾身緊繃,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陡然收緊,仿佛下一刻,就要露出兇狠的獠牙。
他的臉上傷疤縱橫,劉七爺如何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認出他來?更何況,這人方才露出真實面目,就有人來相認,這天底下哪有這般巧合之事?
“阿煦···這麼多年了,你居然還活着!”劉七爺說起這話,禁不住聲淚俱下,雙膝一軟跪了下來。
玉書半聲不響,僅僅将一雙眼從他臉上,緩緩移到那抓緊自己的手上。
劉七爺伏在地上,雙手緊緊拽住他道:“孩子,我是守凡叔啊!”
然而,在他再行行靠近時,玉書又悄然收緊了五指。薛儀此時抓着他的手,感受到他心緒的躁動。
這人一向這樣木楞楞不發一語,仿佛也慣于衆人對他不聞不問,現在突然有人對他投注如此的熱切,便好似有些不知如何回應了。
劉七爺卻顧不上他的反應,從自己的挂脖中掏出一塊通體雪白的寶玉。
他捧着玉牌,珍而重之地對薛儀道:“把他的血融入其中,便能完全确認他的身份!”
那塊玉牌,上面寫着關靈二字。
忽聞耳邊倏忽破風之聲,關潇潇方才遠行而至,這時候落下飛劍,忽而見到劉七爺手中一物,當即便勃然變色。
她怒喝一聲道:“劉守凡!你竟然私藏我關靈派的東西!”
見關潇潇欺身來奪,昊月卻拔出長劍,突然往玉書身上劃開一道血口!
劍刃上帶出的鮮血,登時濺灑在劉七爺的玉牌之上,将那雪白的暖玉,給染了一片猩紅。
陡然間,白玉發出了一道耀眼的光,随後竟似一個油盡燈枯的老者,終于盼來了壽終正寝,噼啪一聲,直接在他手中碎成兩半!
關潇潇撲一見到那個玉佩碎裂開來,臉上刷一下失了顔色,不可置信道:“他的血,他的血怎麼會···”眼下的景象,已經讓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不會認錯!” 劉七爺咧嘴笑道,“你看看這張臉,長得多像她啊。”
他說出這麼一句,語氣中包含了無限柔情,縱然如此,玉書臉色淡淡的,始終沒有作出明顯的反應。
還沒等關潇潇回過神來,遠遠跟在後面的肖長老,已經飛身進來,急聲道:“關樓主!那些人越聚越多了!我們分頭行事,盡快···”
他正要跟她說起外面的異動,猛然看見這場混亂,當即收住了腳。
“這是怎麼回事?”肖長老掃了一圈,道:“前輩,還有小徒弟你們都在···這、這人是誰?”他看到那張恐怖的臉,禁不住驚呼一聲。
恭清和冷笑道:“你覺得是誰呢?”
薛儀眉頭一緊,問道:“肖長老,你方才說什麼?”
肖越正要回話,卻見莊外火光通天,吵吵嚷嚷的一片,在莊門後面,浩浩蕩蕩湧入一批持刀持火的村民百姓。
肖長老率先拔出腰間長劍,走在前頭,那一群先前還十分恭敬的莊家漢子,此時都變了神色,正點着火把,來勢洶洶要将人圍在一處。
莊内出來的數人,已經将宋铘打包困作一團,一把提将出來,在另一邊叫道:“魔道細作!還不束手就擒!”
蕭護衛将劉七爺護在身後,臉色不好道:“方才那小姑娘一通胡言亂語,隻怕有家仆傳了消息出去,如今召集人手抓拿魔族了!薛公子,我們現在要怎麼辦?”
那莊子裡的都是沒有半分靈力的凡人,若是真的起了沖突,薛儀幾人雖不至于受到損傷,不過如此一來,壞了人界的規矩,若是傳了出去,還是有可能會受到修真界諸派追查。
薛儀聽得此事,知道謠言已經傳開,想必如何解釋也沒有用了。
他道:“舍了細軟,我們盡快出去!”
隻見幾個膽子稍大的男人手裡握着大刀,已經擋在了去路前頭。
恭清和正眼也不多給一個,單手一揮,使出一個縱火術,烈焰在面龐前轟隆一聲燒了起來,那原抓拿這宋铘的漢子雙手一松,便滾在地上撲滅那火焰。
宋铘自被關潇潇弄暈後,此時方迷迷糊糊醒了過來,睜開眼意識到周圍的火勢,随即身上一滾,滾到哥哥身邊,被一劍挑斷了繩子,救了起身。
肖越見恭清和已經取出了劍,擔心他下手沒個輕重,道:“小心點,莫傷了這些村民。”
關潇潇且放下私人的恩怨,帶着劉七爺主仆兩人,與薛儀幾人彙作一處,當即反駁道:“清和與人交道的經驗,隻怕要比你強上許多了,還要這般多話!”
薛儀扶着玉書一路退至後面,無奈隊伍突然擁擠起來,他被迫側了下身,不小心又扯動了玉書身上的傷,聽到他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
莊裡的家丁仆從執掌着火把,見得分明,這先前還仙姿卓然的客人,如今變出一個面目奇醜的人臉,當即哎喲一聲,渾身發抖,隻差沒有撒腿就跑。
幾個大膽的往前照了照,又吓得退了一步,他們幾人彙作一處,如今手上又失了人質,瞬間沒了依仗,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
後頭沒認清形勢的,倒紛紛擾擾亂作一團,有的甚至罵了出聲:“原來修仙的道人與這醜陋的魔道作了一處裡應外合的勾當,此去火鳳境不遠,就如此猖獗行事,也不怕仙宗的人來了,将你們打得屍骨無存!”
宋铘指着衆人反罵道:“睜大你們的狗眼看看,老子是人是魔?小心我一爪子撓死你們!”
衆人聽他說得猖狂,越發心中恐懼,面上又有深恨魔道之意,仗着人多勢衆,正兩廂不肯退讓。
薛儀低聲道:“趁着事情還沒有徹底鬧大,先把馬車放出來,我們直接出去。”
關潇潇在一旁,應了一聲:“早在此等着了!”
說罷掐了個術,法寶袋中又取出那一輛馬車,長袖卷起一陣香風,就将等人困做一團,胡亂送入了車中,自己則往車前一坐,再一擡手結出法印,借着靈力打出一道火牆,當即高舉起鞭子,一個縱馬沖了出去。
部分村民才操着家夥趕到,還沒見到賊人的面,便被滔天的火牆給截在半路,其餘人隻眼睜睜看着那一輛馬車絕塵而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推出一個白發老者,那人拄着拐杖,顫巍巍道:“快,去信朔方門的修家長老,那夥魔道往火鳳境方向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