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早河優夏對有樹說:“我們見面聊吧,哥,我去找你。”
“……嗯。”早河有樹沒有拒絕,報出了夜神家的詳細地址。可這樣的反應反而讓優夏更加惱火——和不安。
她了解自己的兄長,就像她的兄長了解自己一般。過去的早河有樹不會同意優夏回到那個将二人束縛得喘不過氣的地方,他要求早河優夏留在寄宿學校,誇張點說,可能希望優夏一輩子都不再踏足東京市區。仿佛如此便能與過去割席。
現在,他竟然毫不猶豫地同意了早河優夏的提議。這說明他也迫切地想和早河優夏面談,為此甚至克服了抵觸心理。
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又遇見了什麼人?才會在這段時間被動搖成這樣?
早河有樹正走上另一條路,遠不同于優夏為二人所設計的那條。這種轉變究竟是好是壞?會把他們帶到何種境地?早河優夏想象不出。
可是無論如何,自首,都絕對不是最優解。
她想連夜動身去東京,但在鈴木小姐的反對下還是選擇忍耐一夜。太過激烈的反應可能會引起鈴木小姐的疑惑。
第二天是少有的好天氣,無風,溫度宜人。簡單收拾了一下,早河優夏坐上了通往東京市區的新幹線。這個時間節點,新幹線人不是特别多,她還算輕松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落座後滿腹心事地望向窗外的月台。
她面前的空位在火車開始緩緩起步時迎來了乘客,身材矮小圓潤的女士落了座,早河優夏幫忙把她提着的大包小包一件件擡到行李架上。
女士肉乎乎的手從胸前的口袋裡抽出手帕,擦了擦汗,她的臉漲得通紅,喘着粗氣:“真是太感謝了,隻有我一個人的話,還不知道要多狼狽呢。”
早河優夏搖了搖頭:“一點小忙,請别放在心上。”
“加藤,加藤惠。請多多指教。”加藤小姐笑眯眯地自我介紹起來,像貓咪一樣。
“早河優夏,請多多指教。”她也便把情緒壓回心底,若無其事地與加藤攀談。
兩人互通了姓名,早河優夏得知加藤小姐才剛離開大學校園沒多久,現在正忙着求職。而在提及早河優夏的年齡的時候,她明顯想到了些事情,伸長白藕似的脖頸前後看了看,問:“早河桑,一個人嗎?”
“嗯。”
“欸?”她有些擔憂地睜圓眼睛,“沒問題嗎?家裡大人不跟在身邊?”
“大人們都很忙啦,不太有時間。而且路程不遠,請不用擔心。”
“要去哪裡呢?”
“東京。”
“哦!真巧欸,我也是去東京。”加藤給早河優夏看她的車票,确實是去東京的。
“面試嗎?”
“不是哦,”加藤圓而紅潤的臉上浮現出幸福的笑影,“我和男友商量了一下,準備在東京同居,一起打拼了啦。”
“真好啊,好幸福……”早河優夏很給面子地感歎着,又配合着追問道,“不過,東京那邊壓力會很大吧?工作啊、消費啊之類的。”
“壓力确實很大,畢竟我現在還沒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呢,”加藤的笑裡帶了些煩惱,可總還是對未來滿懷憧憬道,“不過,大城市雖然壓力大,但機會也更多嘛。更何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生活,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共同面對,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是呢,有愛人在的話,感覺沒有好怕的了呢。那,祝加藤小姐同居生活快樂哦。”早河優夏擡起雙手,掌根貼合,輕輕鼓起掌。
加藤略帶羞澀地接受了祝福。
“早河桑去東京做什麼呢?找朋友玩嗎?”
“這個啊……”
早河優夏笑了笑:“去見我哥哥。”
“早河桑的哥哥,在東京上學?”
她沉默了一下。
“嗯。”
她們有一搭沒一搭地攀談着,加藤給優夏看了男友的照片,分享了自制的點心餅幹。早河優夏沒有可以回報她的,她除了包裡帶的幾件衣服,就剩下側兜裡的那半瓶綠茶。所幸加藤并不在乎這個,早河優夏幫她搬行李的舉手之勞,她念了一路。
景色在窗外移動,早河一面優夏接着加藤抛出的話題——這是位很健談的女士——以免突兀的沉默後尴尬随之而來,一面豎着列車經過了幾棵樹、幾間房屋,數錯了後又去數天上的雲。她身前的快樂女士洋溢着幸福與朝氣,偶爾會讓她産生一種自己成功分享了她的甜蜜的錯覺。
當然,僅僅錯覺而已。
加藤在前一站下車,這一站的人流量很大,她隻來得及向早河優夏揮手,便淹沒在人群中。早河優夏清楚,她們不會有機會再見面。
希望她能在東京找到合适的工作,然後維持住自己的快樂吧。
早河優夏想着。
她在接下來的站點下車,早河有樹在車站接她。方才與加藤閑聊時的靈巧舌頭此時倦怠下來,他們面對面站在人流間,沉默地僵持。
該說些什麼呢?早河有樹更加不清楚。可身後已有被擋了路的人催促了,他于是道了歉,接過妹妹輕飄飄的背包,主動向車站外走去。
早河優夏跟上他。
他其實重新冷靜下來了,特别是在妹妹出現在他面前後。
他是兄長啊。
這種關頭,還要讓妹妹憂心,承擔越來越多的壓力。
輕飄飄一句“我想自首”是不負責任的,他該怎樣狠下心把優夏一個人丢在寄宿學校做甩手掌櫃?做些“你一個人堅持吧,我要為了我心中的道德獻身”的決定?
夜神月的出現使他忘乎所以了,到底為什麼走到如今的田地,他十分清楚,不是麼?
不能丢下優夏不管。
不想欺騙夜神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