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州太繁華了,早市時分的街上摩肩接踵,車水馬龍,一條蜿蜒的護城河靜靜流淌穿行其間,浮起數條釣魚的行舟。
顧曾第一次造訪這般繁華似錦的州府,奈何時間緊迫,她有心閑逛也逛不成,當下隻特意避開了巡查的西南府軍,往城西的雲霧山方向趕去。
出了城才發現,這安甯侯可真不是個東西,他竟然直截把進山的官道給封了!還美其名曰為了保護百姓。
顧曾被破格提拔做副将之前是在軍中做堪輿師的,千山萬水,她基本上看過一眼就知道該怎麼翻過去。
官道口被封,她也沒怎麼在意,大不了從旁邊的山繞道,隻是不免歎息,看來安甯侯是鐵了心要在混賬這條路上走到黑——西南,注定要亂了。
分神之際,一個騎着高頭大馬的人影出現在她身後,還未及開口,顧曾已然察覺。
耳畔倏然響起一聲熟悉的輕笑:“阿曾,這麼巧啊。”
從賀向笛那天把他接走的架勢來看,程二公子出行,必定一衆仆從相随,而顧曾此刻,最不想見到的就是人。
見她身形驟然一凜,掌心已搭上佩刀,程彧往後縮了半步,道:“你别緊張,就我一人。賀向笛這兩日被調走了,不在阆州。”
顧曾這才微松了口氣,旋過身來,仰起頭難得對他明媚一笑:“二公子,别來無恙。”
程彧耳根一紅,俯身貼在她耳畔,軟乎乎道:“有恙。”
幾日不見,他明明渾身上下容光煥發,水靈白嫩得像剛在奶缸裡泡過,身上還穿了身能把人眼睛晃瞎的垂煙羅,總之顧曾是沒看出來他哪裡有恙。
程彧戚戚歎了口氣:“小爺我被他們關起來好生審了一遍,煩都快煩死了,若不是我使出看家功夫,還不定能出來呢。”
顧曾饒有興緻地挑了挑眉:“看家功夫?”
“一、胡攪蠻纏,二、裝瘋賣傻,三、仗勢欺人。”程二公子頗為得意地一臉壞笑,指了指自己身後,“阿曾,上馬,郭霄給了我通行令牌,我帶你過去。唔,你知道郭霄麼?”
“當然,”顧曾颔首,露出一絲譏諷,“安甯侯寵愛的二兒子,另一個鼎鼎大名的二公子,世家纨绔榜排行第二。”
也難怪能和程彧這家夥玩到一塊去,真是物以類聚。
程彧覺察不出她的揶揄,隻揚聲一笑:“此人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不學無術之至,他在那個什麼纨绔榜上排第二,我絕對沒意見。”
顧曾嗤了一聲:“話說這麼滿,你怎麼不問問誰是第一?”
“那肯定是楚尚書的孫子……”程彧言之鑿鑿,驟然一頓,“等等,不會是我罷?小爺我哪裡纨绔了??”
他見顧曾隻笑而不語,并無上馬之意,便索性跳下馬來,牽着缰繩與她并肩,悄聲問道:“阿曾,你要上雲霧山是不是?”
“……”顧曾沉默一瞬,說道,“不清不楚便是福。”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程彧果然莞爾:“好哇,你也太記仇了罷!”他咳了兩聲,壓低了聲音,“我們做個交易怎麼樣?我帶你過這道關口,你帶我上雲霧山。”
一個遊手好閑的世家少爺突然說要跟着她上前線,那絕對會成為一個十分棘手的拖油瓶,顧曾想都沒想:“不做,告辭。”
“顧将軍,”程彧揚手攔住她,一貫多情的臉上此刻面沉似水,沉得與他周遭氣質全然不符,正色道,“我這次來西南并非興緻所使,實有要事在身,事關宸王殿下,願你助我。”
原以為他這話說得夠使人信服,怎料顧曾隻上下打量了他幾眼:“你騙騙山匪還行,少來糾纏我。”
她竟然頭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程彧站在原地哭笑不得,“世上怎會有這般軟硬不吃的人?”
不遠處響起一陣哄堂大笑,他瞥眼一看,發現竟是那幾個站崗的兵士正在看他笑話。
這些人未知全貌,招呼他道:“公子,惹你家阿妹不開心了罷,還不快去追?”
程彧正在氣頭上,把郭霄那巴掌大的鐵令牌擲到他們面前,沒好氣地開始仗勢欺人:“小爺我要上山。”
——
初夏時節,雲霧山上已然進入了雨季,一下就是瀝瀝拉拉好幾天。
是夜,雨停了,月色透過白皚皚的霧氣照進山澗,死氣沉沉,不動聲色地掩蓋了整座山散出的血腥味。
山澗入口,一個單薄的背影正坐在崖頭觀天象。她着素衣,滿頭秀發被一根豔麗的紅繩高高挽起——正是孤身一人闖山的顧曾。
她繞過官道的守衛後,一番尋覓,選擇從北側的懸崖攀上雲霧山。
本以為能看到宸王軍營上飄揚的帥旗,到了才發現此處隻有一片密得教人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常青林,人影麼,卻是半個都沒有。
“奇怪,怎麼一直找不到蹤迹?”她嘀咕了兩聲,正準備往深處繼續走時,不遠處忽然有窸窸窣窣的人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