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寨寨門外山澗,沖在最前的安甯軍已被來勢洶洶的羌人砍翻在地。
顧曾鐵了心要讓郭霄吃個教訓,派人對他窮追不舍。郭霄倉皇逃竄,一腳絆倒,狠狠喝了兩口泥水。
可惜,他福大命大,這種時候四腳并用,跑得比兔子還快,很快便被忠心護主的安甯軍圍在中間,再想活捉他怕是難了。
羌人畢竟占了先發制人的優勢,待到安甯軍重新修整,列好陣型,戰局很快便被扭轉。
安甯軍舉起長刀架起盾牌,陣型堅固,如一堵密不透風的牆,準備開始反攻。羌人一看架勢不對,牢記顧曾的叮囑,迅速散成一團,倉皇跑進了密林中。
“等等,先别追!”郭霄攔住前鋒軍,大罵道,“你們是不是傻?剛吃了這麼大虧,也不動腦子想想,他們在林中怎麼可能沒有埋伏?”
他一雙殺氣騰騰的眼睛投向寨門口,做出了人生中第一個英明神武的決定:“給我集中火力往這匪寨裡面打。”
顧曾遠遠看到安甯軍調轉了方向朝寨中攻來,沉聲道:“先往後撤,叫左右翼看準時機,一旦他們前鋒軍進入山塹口,立刻掐斷後路。”
雲戈火急火燎地傳令下去,回來時,卻見顧曾捏着眉心倚在一塊大石頭上發怔。
她臉色蒼白至極,雲戈有些擔心:“姐姐,你怎麼了?”
顧曾沖他擺擺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扯出個心虛的笑容。
她方才突然開始耳鳴,眼前也花了起來。
滿打滿算,她已是足足快兩天沒合過眼了,适才靠着石頭磨刀時,更是一陣沒由來的心慌,險些一個失神掉進瀾江裡。
眼見她握刀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雲戈正色道:“姐姐,去休息,我會在這裡看着。”
顧曾暗忖,既然她的目标是活下去,若是提前把自己熬死了,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她望了眼下遊,剛剛防住了郭霄的一輪攻勢,如今雙方正在偃旗息鼓,各自商讨用兵計謀。
她一向以不變應萬變,現在的确可趁機稍加歇息,于是邊走邊囑咐道:“我們的人太少,不可挑釁過度。若他們不主動出擊,便不要去招惹他們。若郭霄死咬着不放,把他們往南寨引,那裡山路更窄,也提前做了些許埋伏,必要的時候吓唬吓唬郭霄,他膽子小,未必就會窮追不舍。切記,我們的目标是拖延時間,隻要能拖到扶蒼軍來,便萬事大吉。”
雲戈點點頭。
顧曾:“兩個時辰後叫醒我。”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若有任何緊急情況,打也得把我打起來。”
雲戈笑着點點頭。
顧曾遂挑了個胖胖的稻草人,在寨門口的警哨處随意找了個空地,躺下就睡着了。
這一覺連夢都沒來得及做,便被一個羌人大叔叫魂似的給吵醒了,顧曾擡頭看了眼天,也就睡了一個時辰左右。
“發生了何事?”看到來人不是雲戈,她便覺大事不妙。
羌人大叔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連叫喚帶比劃地說:“擋,不住,了。”
她急忙奔到寨口去看,隻見安甯軍已然占據了南寨,寨口的天險失守,安甯軍的大部隊正在穩步向前推進,郭霄這孫子躲在最中間,抓了十幾個人舉着盾牌護着他,堪稱固若金湯。
雲戈正在和一個人高馬大的戰士血拼,他纖細的胳膊根本握不住刀,好幾次都被人打得兵刃脫手,好在足夠靈活,總能滑溜溜地擦着敵人的利劍而過,又狼狽地把窄刀撿回手中。
顧曾上前,一腳把那人踢到坡下,喝道:“所有人,先後退。”
羌人倉皇退回到北寨,安甯軍于原地修整,順勢将南寨的屋舍洗劫一空。
照理說,大昭軍紀森嚴,是決不允許洗劫百姓的,可他們在西南做土皇帝做習慣了,竟公然違紀。
顧曾清楚地記得,前兩日來給她縫補裙子的人中間有位和藹的大姐,她家就在南寨,如今已被一把火燒了個幹淨,而在剛剛撤退的路上,好似還看到了她丈夫的屍體。
顧将軍自付這一生頂天立地,從未有過對不住誰的時候,可此刻,她覺得自己十分之沒用,不說愧對列祖列宗之類的虛話了,她隻覺對不住這位大姐,對不住南寨的所有人。
這份愧疚幾乎令顧曾發瘋,她要用力咬着舌尖才能勉強留住神智,問雲戈:“怎麼回事?怎麼打成這樣?怎麼就剩這麼點人了?”
她不過就睡了一個時辰,兩千多的士兵便隻剩不到一千還在活着喘氣,南寨遍地都是屍首,瀾江的馬蹄口幾乎變成了一灘血水。
雲戈喘着粗氣,渾身都在發抖:“右翼的阿文大哥,沒忍住,偷襲了他們,然後……”
然後發生了什麼顧曾已經可以猜到了——偷襲不成,卻被安甯軍包圍,清剿了個幹幹淨淨。
顧曾沒說話,可雲戈從她失望的眼神中已讀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真要論起來,他其實比誰都要愧疚。雖然是阿文未聽他的勸阻,但又的的确确是自己辜負了她的信任。
在此戰之前,他不過就是個鄉間野少年,空有當首領的心,真到要使喚人的時候卻無人在意他的話。
他蓦然意識到,他需要變強,變得能被人聽到,才能被人承認,才有資格擔起首領,才能避免類似的悲劇再次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