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入睡前，女人似乎聽到了幾聲悶悶的咳嗽聲，但很快她便被拖入夢境之中。

第二天女人醒來的時候，孩子的房門仍緊閉着，女人雖有些疑惑，隻是眼看着快到上班時間了，女人拿過桌上的面包便急匆匆離開了。

這一件事并沒有在忙碌的女人心中留下半點痕迹。

等到女人終于能夠喘口氣的時候，她記憶中那個曾經歡笑過的孩子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身體拔高變得比從前健壯，面貌變得比以前成熟，同時，那雙曾經耀眼得如同初升之時的太陽的眸子變得黯淡，曾經充滿憧憬的目光帶着譏諷的冰冷，笑容也不再出現在臉上。

女人無法再從那張開了的臉身上感到熟悉，除了那與丈夫如出一轍的淡金色頭發之外，其餘皆是陌生。

這真的是她的孩子嗎？

連續工作數日，好不容易得到假期，腦子有點發暈的女人這樣想着。對陌生的孩子感到了恐懼，沒經過腦子思考的話脫口而出：“你真的是我的孩子嗎？”

——女人再一次說出了令自己悔恨的話。

隻是這一次，孩子僅僅隻是呼吸停滞了片刻，便不再有其他的反應。

女人終于開始後悔，向領導提出了減少工作的請求，哪怕是降低薪酬，把為數不多的空餘時間全部投在孩子的身上。

女人試圖與孩子變得再度親密，如同從前那般，然而已經遲了。

不知何時在女人看不見的地方已經成長的孩子不再期待愛，不再期待女人的回應。

女人開始真正的，去學習成為一個母親，不再是一味地關注孩子，也不再是一味地去忽視孩子。

她笨拙地開始撿起廚藝，小心翼翼地呼喚孩子曾經的愛稱，然而在他們之間流轉的隻有沉默。

關系還未改善，女人就已經病倒了。

丈夫離去之時，作息颠倒、心神重創的女人身體有了隐患，而前幾年的拼命工作更是讓女人的身體變得極差。

起初隻是四肢無力，然而沒過多久，女人便已經到了無法離開病床的地步。

而也就是這時，女人才知道她的孩子早在不知何時便開始了兼職。

她的孩子甚至還沒有成年，便早早擔起了本不應該現在被他承擔起的責任。

女人唯一慶幸的便是她的孩子足夠優秀，沒有被那些責任所壓垮。

孩子開始在學習，兼職，醫院中輪流轉。

看着孩子日漸消瘦的身體，女人隻覺得心疼，可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又不能再做些什麼。

孩子的人際關系似乎異常簡陋，在某次孩子罕見地與女學生一起來到醫院時，女人松了口氣。

在女學生離開後，女人微笑着以母親的口味調侃孩子，“那個女孩看起來還不錯。”

正在削蘋果的孩子聽出了女人的言下之意，擡頭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頭繼續手中的動作。

在孩子這個年紀，往往在玩鬧與戀愛的話題上容易說開。

女人興緻勃勃地想着，便抓着戀愛的話題與孩子交談。

這也是女人這麼久以來，第一次以如此平淡甚至是溫馨的情緒回憶她與丈夫的過往。

聽完女人戀愛史的孩子神色厭厭，将切好的蘋果放在盤子塞到女人懷中，這才将視線投注在女人身上。

“我對她不感興趣。”

女人觀察自己的孩子，那張已經可以稱為英俊的臉上冷漠無比，确實沒有半點羞澀。

女人不得已放棄了這個話題，沉默再度充斥這個空間。

時間一點點流逝，女人的病情不見好，孩子身上的冷漠日益加重。

終于，在某個盛夏的午後，女人愣愣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忽然開口喚着孩子的愛稱，“别再繼續了。”女人規勸道，她隐隐覺得自己時日将至。

“噗”的一聲。

鮮紅的番茄在孩子的手中爆開了汁，孩子沉默地看着滴落在地上的紅色汁水，沉默片刻才抽出紙巾将其擦去，和番茄一起丢進垃圾桶裡。

“這個話題就此結束。”

孩子又抽出一張紙巾擦拭着手上沾着的汁水。

隻是覺得自己沒有時間，擔心孩子未來的女人并沒有打算就此罷遼，還在繼續說：“你的未來還很長，你應該有更多的時間去度過你的青春。我希望你能夠去愛這個世界。”

“夠了——！”孩子終于壓制不住怒火，低吼着。

女人驚愕地轉過頭，呆愣地看着正在憤怒的孩子。

“你就——這樣憎惡我嗎？”孩子的聲音已經是隐隐帶着哭腔。

女人不安地搖頭，“不，不是的，我怎麼會憎惡你，我愛你，我深愛着你啊，你是從我腹中誕生的奇迹——”

“‘如果你沒有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就好了’。”孩子說着耳熟的話語打斷了女人，用着悲痛的目光注視着女人。

女人啞口，往昔的一幕在腦海中浮現。

孩子深呼吸數次，幾乎是從牙齒裡擠出餘下的話語：“這不就是你的想法嗎。”

“不是的，不是的。”女人強烈地否認。

“夠了！”孩子怒吼，打開門徑直離去，将女人哭泣的呼喊聲丢在腦後。

眼前的視線開始模糊，女人無助地哭泣着，她意識到她最愛的孩子被她再一次傷害了。

她最愛的孩子到底就那般痛苦地度過了多久，以至于現在無法壓抑憤怒，無法壓抑痛苦。

肺部開始疼痛，喉嚨在發癢，女人開始咳嗽，而伴随咳嗽的是從口中吐出的鮮紅的血，血沫飛濺。女人想着的仍是孩子那仿佛将要哭泣的臉龐。

她想，到頭來她還是沒有成為合格的母親。這段關系錯誤的起點似乎在那時說出錯誤的話，又好似在更久之前。

心跳儀上的線條起伏變得紊亂，走廊外響起了腳步聲。

女人最後聽到的是刺耳又綿長的“滴——”的聲音。

在淚水和悔恨中，女人離開了人世。

而這是離開醫院數小時後才冷靜下來再度回到醫院時，孩子才知道的事實。

女人是急痛攻心，才導緻病發的。

他殺死了母親。

孩子這樣想着，呼吸變得急促，在醫生焦急的呼喚中，嘔吐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