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若蹙眉,撥開人群,沿着狹窄縫隙艱難向前行進。待得至最前,一擡眼,卻撞見了令人錯愕的一幕——
李重翊端坐一旁,端着茶盞,神色閑然,竟似在觀猴戲。
小牡丹等四個嫌犯被差役牢牢看管,個個面色惶恐。而江無涯立在衆人之前,一臉志得意滿,略一清嗓,高聲向圍觀衆人宣布:
“諸位,近日來,迎香樓突發命案,京兆尹府夙興夜寐,終于不負所托,緝拿兇手!”
此話一出,猶如滴水入滾油,人群瞬間嘩然。
正在撥開人群的上官若,指尖微微一滞。
抓住了兇手?
隻見江無涯虛虛壓了壓手,示意衆人安靜,嘴角噙笑,話鋒一轉,“當然!此案得破,并非本官一人之功,還要多謝大理寺諸位大人,以及在場諸位差役兄弟鼎力協助,哈哈哈……”
他拐彎抹角地賣弄許久,遲遲不入正題,人群裡終于有人急了,高聲催促:
“江大人!快些告訴我們,究竟何人是兇手?”
江無涯故作神秘,目光緩緩掠過四人,在他們身上逡巡片刻。良久,他忽然擡手,指向其中一人——
“小牡丹,你可認罪?”
小牡丹心頭一震,猛地擡眸,隻見那森冷的指尖赫然指向自己。
她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
人群的議論聲陡然高漲,四周嗡嗡作響,如密密麻麻的毒蜂,将她團團圍住。
差役猛然一腳踢向她膝彎,她被迫跪倒在地。
江無涯的聲音随之冷冷響起,“數日前的戌時二刻,你趁夜色殺害韓小郎君與淑娘,是也不是?”
膝上的劇痛促使小牡丹回過神來,她連連搖頭,驚叫道,“不是奴啊!奴沒有殺人!奴沒有殺人!”
江無涯輕嗤一聲,“還不認?官府早已查明,你因一隻金頭面與淑娘生隙,懷恨在心,遂行兇殺人。本官可有冤枉你?”
小牡丹瘋狂搖頭,淚水簌簌滑落。
可人群的議論卻愈發高漲,細碎的字眼猶如蝕骨的蟲,鑽入她耳中——
“殺人犯。”
“偷竊。”
“仇殺。”
“為奴者,性本賤。”
她耳鳴欲裂,目光慢慢平移,最終落在一側端坐的李重翊身上。
那少年身着绯色官袍,腰間玉帶綴着金魚袋,指尖輕扣茶盞,神色清淡疏離,仿佛這一切與他無關。
小牡丹咬緊牙關,猛地朝他膝行而去!
她還未爬至半路,便有差役長劍一橫,劍尖逼至她咽喉。
她頓住腳步,絕望地趴伏在地,雙手死死抓住青磚,嘶聲大喊:
“少卿大人!救救奴!不是奴殺的人!奴沒有殺人——!”
“住口!”江無涯不耐地上前,狠狠一腳踹翻她,冷冷道,“就憑你,也配同大理寺大人講話?”
他嗤笑着整理官袍褶皺,目光輕蔑,“一介殺人犯,本官倒不怕你多言,隻怕你不講!有力氣喊冤,倒不如留着力氣去京兆尹牢獄裡折騰。”
他話音方落,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冷冷的嗤笑。
是李重翊。
“江大人,此時便定罪,是否為時過早?”
言語清冷,似一道鋒銳的刀。
江無涯後背一僵,臉上笑意幾乎挂不住,但轉瞬,他迅速調整神色,心下暗自笃定——窦桓已授他巧策,眼下正是壓制大理寺的好時機。
于是他緩緩轉身,拱手笑道,“小侯爺,不,少卿大人。”
他話鋒一轉,語調不緊不慢,竟帶着幾分諷意,“此案乃下官親手偵破,京兆尹府自然要盡快提審兇犯,以免……被旁人節外生枝,半途奪功。”
言下之意,直指大理寺。
李重翊狹眸微斂,端起茶盞,慢悠悠抿了一口,正欲将他罵個狗血噴頭,忽然,嘈雜人群裡,一道清亮嗓音截斷了他的思緒——
“江大人,下官能否請教一二?”
衆人一愣,循聲望去。
隻見一抹綠色官袍自人群盡頭緩緩走來,晨光灑落她袍角,映照她鬓邊微翹的碎發,眸光清冽如秋水,整個人像是被鍍上了一層流光。
見到來人,小牡丹眼神一亮。
是上官若。
李重翊卻微微一怔,随後垂下眼眸,神情複雜。
江無涯瞳孔微縮,忽然生出幾分不安。
他望着那雙清明的眼,莫名覺得心虛,後背冒出細密的冷汗。
可轉念,他想起韋家、窦家,想着如今形勢已定,強壓住那股不安,鎮定道,“上官主簿,你要什麼依據?”
上官若不疾不徐,立于他正前方,目光堅冷如鐵。
“我要案情的經過、手法,您判斷的依據,以及背後的動機。您可否一一詳述?”
江無涯手心滲出薄汗。
哪來的經過?哪來的手法?他不過是四人之中,挑了個最好拿捏的。
人群議論聲漸起,越來越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再想耍賴糊弄,已然不可能。
幸好,他早有準備。
他揚起下颌,冷冷拍了拍手。
“傳馮甲!”